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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2-双灯记-清-佚名

  应时大比赴顺天,身离庭帏近朝班。   只图扬名将亲显,谁料婺星沉九泉。   闲言少叙,书归正传。话表孙继成否去泰来,时运已至,福至心灵。等至三年,多亏店主人刘小全帮助,入场夺魁。三场已毕,得中皇榜进士;殿试已罢,皇王钦点头名状元。京报原郡报喜不表。   且言状元孙继成率领三百六十同年赴完鹿鸣宴,金殿谢恩,龙心大悦。只见左班中闪出一位大臣,口呼:“万岁,臣有本奏。”正德皇爷闪龙目望下观看,原来是文华殿大学士、当朝宰相高荣,表字天贵,跪在丹墀。皇王问曰:“高爱卿有何本奏?”高天贵口呼:“吾主,臣有一女,年方二九,尚未许字。臣意欲许配新科状元为妻,愿吾皇作主。”孙继成闻奏,激伶伶打一寒战,跪爬半步奏道:“臣家有妻室龙氏。古云:‘糟糠之妻不下堂’,臣不敢从命。”正德皇爷谕曰:“二卿毋庸互奏,朕已主婚,赐你两幅冠诰,凤冠霞帔,高、龙二女皆封诰命夫人,休分大小,宜姊妹相称。”孙继成遵旨,谢恩出朝,就在相府招赘已毕,命人将店主人刘小全请至相府,以筵宴相待,酬以白金。刘小全告退。   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,不觉一月有余。这日夜间孙继成偶得一梦兆,梦见口中牙落,向外流血。猛然惊醒,耳热眼跳,即刻起来,坐卧不安。听了听樵楼鼓打三更,心中纳闷,忽然想起家乡老母并兄弟妻孥,在家不知怎样度日?想到其间,不由的泪流满面。及至天明,玉瓶小姐已醒,见夫主在那旁闷坐,满面泪痕。玉瓶小姐心中早明白了八九成,慌忙起来,将衣服穿上,下了牙床,口尊:“夫主,自深夜起来,哭啼不止。想必是思乡念亲。这有何难?妾之箱笼中现有积蓄纹银一百两,相公速写家书,差一能干的家人,连夜赴无锡递信,替妾请安问好,你看何如?”孙继成闻言满心欢喜,口赞:“小姐的贤德异常,所言甚实有理。卑人前去书房内写信。”言罢,下了绣楼,来至书房之内,研浓了墨,提笔写道:   不孝男继成顿首:百拜母亲大人膝下万福金安。叩禀者,男求名之心胜,辞母离乡,久违教诲,不能膝下承欢,男之罪已获。只望金阙夺标,不料运蹇时乖,病染沉疴,二竖施虐。及至病瘳,场期已过,行囊典质已空。男无颜旋籍,流落京师,卖字餬口。因守三年,又至大比。否去泰来,会试已中进士;殿试蒙恩,皇王钦点状元及第。圣上主婚,赘于高相府。今遣高府家人代男至家请安,捎去纹银百两,以慰母心。男不日回家祭祖,即请万福金安。上禀。   孙继成将书写毕,丫鬟红梅把百两纹银送至书房,放在书案,回绣楼去了。孙继成遂把家书、银两封在一处,来至前庭,一声叫道:“高来哪里?”高来闻听姑爷呼唤,不敢怠慢,来至前庭门内,垂手侍立,口称:“姑老爷呼唤小人哪边使用?”继成说:“这是家书一封,纹银百两。命你下到无锡县东关外路北我那家中。见了你太老夫人,交代明白,求一封家书。速去速回,不可迟延。”高来说:“小人记下了。”遂将家书接过,回到自己居处。收拾行囊,叩备鞍马,牵出府门,搬鞍上马,顿辔加鞭,竟奔阳关大路。撒马昼夜而行,不在话下。   且言龙氏母女清晨早起,爱姐说:“娘呀,你看俺奶奶又活了。”龙氏断喝一声:“小冤家,竟是胡言乱语,世上那有人死能再生之理?”爱姐说:“若言人死不能活,你看俺奶奶的嘴怎么还动弹咧?”龙氏闻言,回头一看,惊慌失色,说道:“儿呀,你奶奶不是久病之人,又未曾断饮食。现今天气暑热,是尸首将坏,那嘴里已有了血沫子了。是咱们无钱买棺材,尸首必坏,如何是好?”忍不住的又哭起来了。爱姐说:“娘先休哭,有话相商。”龙氏止悲问道:“有何事相商?”爱姐说:“娘呀,家中无钱买棺材,找几件东西卖了钱,给俺奶奶买一口棺木就结了么。”龙氏说:“儿呀,咱家中那有值钱的物件卖钱买棺?小孩子家说话怎那么轻巧。”爱姐说:“物件可有,只怕俺娘舍不的卖。”龙氏说:“有甚么物件我舍不的卖呢?”爱姐说:“娘呀,既然舍的,就把身上的肉狠狠的割下一块去卖,卖的银子尽够给俺奶奶买棺材,只恐还使不清咧。”龙氏闻言说:“儿呀,你说来说去,莫非叫为娘卖你不成?”上前将爱姐抱在怀中,不由的扑簌簌滚下泪痕,说道:“苦命的姣儿,就知你说出这一句话来,叫为娘的怎么好受。咱娘儿俩人宁死在一块。为娘岂肯舍你分离?”爱姐说:“为儿说了一句卖身上的肉,这就又哭起来了。你卖我也罢,不卖我也罢,难道竟哭一会子就当了俺奶奶的棺材不成。父母之丧当其大事,人家若临上丧事,如无钱办理丧事,有庄卖庄,有地卖地,就是卖儿卖女也是应当的。闺女原是人家人,毋庸远比,就是母亲当日未出阁时,俺姥爷姥娘看你亦是如同明珠。自从娘亲来到俺家,看望俺姥爷姥娘去了几趟?世上生儿是防备养老送终,生女终何而用?吾娘若怜爱女孩,顾一己之私,不卖孩儿,俺奶奶的尸身必坏,看你如何措置?”龙氏闻听爱姐所说之话,不由的心如刀搅,说道:“小冤家,你既情愿叫为娘的卖你,若到人家挨打受气,休怨为娘的心狠。”爱姐说:“那是自然。俺爹爹在家时,常说舍一命轻如蒿草,留名姓重如泰山。为儿的至死亦不怨俺娘心狠,葬俺奶奶事大,舍孩儿事小。”龙氏哭着说道:“我的贤孝儿呀,即是如此,你去将钱婆唤来,叫他把你领了去卖。”爱姐答应:“孩儿遵命。”遂即离了草堂,走出大门,含泪去找钱婆。看至此,这七岁女孩有这样贤德。有诗为证:   自古身名难两全,欲立名节身须捐。   谁料七岁孩童女,倍胜前代几辈贤。   爱姐来至钱婆门外,走进院中问道:“老钱在家没有?”钱婆在屋内回答:“在家了。”爱姐说:“俺娘叫我来请你咧。”钱婆笑说:“爱姑娘实会说话,你就说你娘唤我就罢了,又搭上一个请字,分外好听。”言罢把门锁上,爱姐在前,钱婆在后,来至孙宅。见了龙氏,口尊:“大婶子,你令爱姐唤我,有何事故?”龙氏说:“你有所不知。只因我的婆母尸身将坏,无钱钞置买棺木。我是万般出于无奈,欲将爱姐烦你领到长街卖上几两纹银,好与婆母买口棺材,盛殓尸身。”钱婆说:“大婶子,你说这话我可是不信的。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,你就舍的了?”龙氏含泪说道:“事到其间,说不上舍的舍不了。吾的姣生惯养的女儿,若有人将你买去,非比在家,有些错处有担待容让。若到了人家,须要早起晚眠,殷勤侍奉。诸事多言多语,抢吃抢喝,人家必要下眼看待,轻则挨打受骂,重则受人家的凌虐。”爱姐说:“娘亲不必嘱咐,孩儿记下了。”钱婆见他母女难割难舍,嚎啕痛哭,说道:“大婶子幸亏我还没领他去卖,若领了去将他卖了,必然返悔,我就受了夹了。”龙氏止泪说道:“你言之差矣。我既令你将他领去卖,我焉有日后怨你之言?是我母女之情肠,离别嘱咐他几句。你领了去罢。”钱婆说:“既然如此,爱姐跟我走罢。”   钱婆领定爱姐出了街门,心中欢喜,暗想:“这是我的财神到了。合该我赚他几吊钱使用,将急荒就打过去了。”走在大街,拾起一根草棍,插在爱姐的发髻上,领定爱姐进了东关门,游走大街小巷,并无人问一声。只热的通身是汗,口干喉燥,见眼前有一棵大柳树,有许多的妇女在树下乘凉,也有纳鞋底子的,也有绣花的,也有洗衣的,也有哄小孩玩耍的。钱婆领着爱姐聚在树下乘凉,向众妇女闲谈。   且说这树东边就是赵明的后花园。兰英小姐自从在前厅撕了退婚文约,父女吵闹一场,回在绣楼,想不出搭救孙公子的出监之策。愁锁娥眉,终日茶不思,饭不想,睡卧不安。不知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   第四回 赵兰英赠银葬姑 定巧计门挂双灯   卖女葬姑心意坚,孝心早已达上天。   偶因乘凉遇婶母,赠银回家乃双全。   话言次日清晨,李梦月见兰英小姐食不甘旨,坐卧不安,恐怕小姐忧愁出病来,将小姐哄进花园散心。正然观花玩景,忽听花园墙外有妇女说话之声,小姐遂令梦月去看一看是什么事喧哗。梦月闻言,搬了一张茶几放在墙根,小姐给扶住茶几,梦月脚踏茶几,手扶墙头,往外观看,原来是众妇女围着一个七八岁的小闺女问话。梦月一声问道:“众位婶子、大娘、嫂嫂、姐姐、妹妹们,围着那个小闺女做啥?”众妇女见问,抬头望上一看,说道:“那不是梦月姐吗?你们姑娘想必也在花园中了。这是卖婆领这个小闺女卖,生的又极好,又伶俐,又俊俏,又会说话。你告诉你家姑娘买下罢,留着使唤。”内中有一妇人,身长力大,又粗鲁,走过来说:“待我把这小闺女递给你,叫你姑娘看一看。”两手把爱姐举起,递上墙头。梦月接过来,将爱姐放在就地,领到花亭。   姑娘随后上至花亭坐下,仔细留神观看爱姐,天庭饱满,地阁方圆,二眉如峰,鼻如悬胆,通关鼻梁,二目带秀,齿白唇红,天然生来一团精神,举止端方,生就的贵相。心中暗想:“为何卖身呢?”开言问道:“你这小姑娘家住哪里?姓字名谁?因何卖身?对我说来。”爱姐见问,不由的扑簌簌满眼落泪,口尊:“姑娘,我家住东关外,姓孙,我名爱姐。只因我二叔卖水,赵明贼子将我二叔诓入他家,害死丫鬟,诬我二叔酒后行凶,送在当官问成死罪。俺奶奶闻信生生气死,无钱置买棺木,故此卖身。”兰英小姐闻听侄女到来,婆母气死,不由的眼中滚下泪珠,上前拉住爱姐,口呼:“侄女,我是你未过门的婶婶赵兰英,这就是嫌贫爱富的赵明花园。”爱姐闻听心中害怕,抽身想跑。小姐拉住爱姐说道:“侄女休要害怕。我父嫌贫,昧了血心,婶婶岂是失节丧德之人?古云‘忠臣不事二主,烈女岂嫁二夫’。我生是孙家人,死是孙家鬼。”说到其间,痛泪交流。爱姐暗暗夸奖:“赵明心如狼毒,他女这等贤德,真乃出人意外。”遂劝道:“婶母少要悲哀。我二叔将来自有解救。”兰英止住泪水,眼望梦月,说道:“你陪着爱姐在此稍等片时,倘有人问,你就说是王府丫鬟来替花样的。”梦月回答:“晓得,小姐请便。”   兰英小姐款动金莲,出了花亭。来到绣楼之上,打开皮箱,取出三十两纹银,用汗巾包好,连忙提笔写了一封书字,拿下楼来。急忙忙来到花亭,向爱姐说道:“这是纹银三十两,书字一封,务必早晚送在南牢,给你二叔拆看。钦天监现今奏明皇上,有瘟鬼下降,令各府州县军民人等于七月十五日皆挂红灯。趁此晚上假意玩灯,暗去过府吊孝。我又不知咱的门户所在,如何是好?”爱姐说:“这有何难?婶母若去吊孝,去年俺奶奶给我买了一对红莲灯,到十五晚上把这双灯挂在咱那大门上,看见红莲双灯就认的是咱的家了。”兰英小姐心中大喜,说:“好一个有主意的侄女,我记下了。这银两怎样拿法?看卖婆知道。”爱姐说:“好办,将银,信缝在我的贴身衣内,他就看不出来了。”立刻收拾已毕,爱姐说:“侄女蒙婶母天高地厚之恩,使俺母女团聚,又赠银葬我祖母。婶母转上,受孩儿一拜。”小姐忙忙搀起,恋恋不舍。梦月说:“姑娘呀,爱姐来已多时,只顾留恋不舍,倘被俺老爷撞见,有些不便。”小姐闻言,遂命梦月将爱姐送出去。   梦月立刻将爱姐领至墙下,自己立在茶几上,小姐扶住茶几,梦月把爱姐提起,举在墙头以上,向外边说道:“哪一位嫂子有力气,把这小闺女接下去,俺家太太、小姐嫌他小。”立刻有人把爱姐接下墙外。钱婆心中不悦,问爱姐:“你这孩子没点紧慢,人家不要你,就该早些出来才是,随我走罢。”兰英小姐在墙内听的明白,说:“月姐,你把卖婆唤回来,有话向他说。”梦月闻言,向墙外说道:“老钱休走,俺姑娘有话向你说。”钱婆闻叫,连忙来至墙下,问道:“有何话说?”梦月回头问:“姑娘有么话说?”小姐低言说道:“因爱姐身上带着银子,卖婆与他同行,我恐被他看破,有些不便。这有二百大钱给他,慢慢递给他,暗向爱姐丢一眼色,令他先去。”梦月闻言,趴在墙头,把钱串摇了两摇:“俺姑娘说把那小闺女看了半天,耽误你的工夫,这有二百大钱给你。”钱婆说:“又破费姑娘的钱,替我谢谢罢。”梦月说:“你把布衫撑起来,我一五一十数给你。”钱婆说:“勿须数,扔下来罢。”梦月说:“若不数清,俺姑娘说我打拐。”一行说着,向爱姐使了个眼色。爱姐参透其意,转身竟扑旧路跑去。出了东关厢,到了自己大门,走入院中,龙氏看见爱姐回家,就知无人买,愁上心来。才要问话,只见钱婆喘吁吁满脸是汗,走进院来,向龙氏说道:“你这孩子教我赶了一身汗。我与人家一句话没说完,他就跑了。万一失迷了他,我怎么见大婶呀。阿弥陀佛,幸亏他回了家。今日领他将大街小巷游遍,也没有人买。”言罢出门而去。   龙氏见钱婆走了,眼望爱姐说道:“儿呀,无钱买材,如何是好?”爱姐说:“娘呀,不要愁闷,现有银子。”龙氏问道:“银子在哪里?”爱姐说:“现在我的里衣内。”龙氏闻言,掀起爱姐的里衣,见有一条蓝汗巾,解下来一抖,见包着一封白银。问道:“此银从何而来?”爱姐遂将遇见婶母赠银的话说了一遍。龙氏说:“儿是胡言。你二婶就是赵户部之女。你二叔被他父害到死地,咱与他血海冤仇,焉有赠银之理?”爱姐说:“俺婶母乃是明理之人,与他父大不相同。他不但赠银买材,使咱母女相聚,还给俺二叔写了一封书字,还说教你老替他灵前行孝。于本月十五夜晚假说逛灯,暗来吊孝。儿同婶定记门挂双红莲灯呢。”龙氏说:“这就是了。爱姐,你再去把钱婆唤来,令他去买材。”爱姐说:“钱婆替咱买材去,他必打拐,不如我自己去买。”龙氏说:“你既能买,免烦人了。”遂把银子取出几两包好,递给爱姐。   爱姐接在手中,离了草堂,来到大街。走不多时,看见向南一座木作铺,从里面走出一人。是铺中掌柜的,姓李名永兴,问道:“你这小闺女,哪里玩耍不了?单在俺这铺面门口站立。”爱姐说:“你们开铺奉官,就该断了路行人。我们家死了人,要买一口棺材,莫不成你铺中棺材留着自己使用?”李永兴心中不悦,说:“你这个小闺女,好不会说话呀,俺这棺材原是卖的。”爱姐说:“既是卖的,也许我看看,不许吗?”李永兴说:“俺今日还未发利市呢,小闺女你快去罢。”爱姐说:“哟,你把主顾向外推,你还想卖钱?竟剩不开张了。”李永兴说:“莫非你是买材的吗?或是钱或是银子,拿来我看。”爱姐把银子递过去,李永兴接来一看,果然是高足白银,问道:“你在何处住家?”爱姐说:“我在这东边住,孙继成是俺爹爹。”李永兴说:你就是孙相公的闺女,名唤爱姐吗?怪不的人说你会说话。你家谁死了?”爱姐回答:“俺奶奶。”李永兴说:“你看哪一口好?”爱姐说:“那西北角上第二一口好。”李永兴说:“那是六寸柽木的,别人给过五两二钱银子未卖。你这银子成色高一点,让你二钱银子罢。”言罢把银子在天平上一秤,原是五两三钱。李永兴说:“这银子多三钱,我找给你罢。”爱姐说:“别找给我银子钱咧,奉烦你铺中伙友把棺材与俺抬了去,将殓预上,就将剩下的银子给众位喝盅酒罢。”众人闻言,上前抬盖的抬盖,抬材的抬材,霎时抬至孙家。把材放下,一齐动手,将老夫人尸身捧入棺内,用斧把棺盖钉好。龙氏母女一齐叩谢,众人徉徜而去。母女二人在灵柩前焚化纸钱,双膝跪倒,放声大哭一场。堪堪红轮西坠,玉兔东升,一夜晚景不提。   次日清晨起来梳洗已毕,爱姐说:“娘呀,俺二叔在南牢受罪,这些日并无一人探监看他去。你老把饭多做些,我一来给俺二叔送饭,二来还有俺二婶那一封书字,送与俺二叔看。龙氏说:“儿呀,你本是七岁闺女,知道监在那里?”爱姐说:“鼻子下有嘴,问问人家就知道了。”龙氏说:“你既然决意要去看你二叔,为娘也不阻拦,我去做饭。”不大工夫将饭做熟,掏在罐内。爱姐说:“娘把银子给我拿上一锭,再拿二百大钱给俺二叔捎去,好教他零碎使用。”龙氏遂将银子钱如数拿出,递与爱姐。爱姐把银子装在小荷包内,手提饭罐,出大门顺着街道进了东关,逢人就问县狱在于何处。不知找的着县狱否?且看下回分解。   第五回 通书信爱姐探监 因吊孝兰英逛灯   父女本系骨肉亲,不料贤奸莫比论。女贤葬婆流芳远,父奸害婿遗恨深。话说爱姐问来问去,来至监门以外。从窟窿向里问道:“里边有人么?”且言把守监门禁卒名唤狗皮脸,正在那里打盹,忽听有人叫门,立起身形往外探头一看,问道:“是谁叫门?”爱姐说:“是我。”狗皮脸说:“你这闺女家喊叫甚么?”爱姐说:“我给俺二叔送饭的。”狗皮脸问道:“你二叔是谁?姓吗名吗?”爱姐说:“我二叔是孙继高。”狗皮脸说:“确有这一个人,是你来晚了。方才开门放风,现时将门锁了,钥匙四老爷带进官宅去了。你回去,明日早些来,等着开门放风,你好进去与你二叔送饭。”爱姐含泪哀求:“禁卒大爷,你老瞒上不瞒下,行个方便,把监门开了,我与俺二叔见一面,不枉我大远的走这一遭。”狗皮脸说:“这是朝廷家的禁地,谁敢私开,要是跑了囚犯,哪个能担的起?去罢,这门是不开的。”爱姐听了这话,就大哭起来。哭了一会,止住悲声,口呼:“禁卒大爷,我二叔官事,实是屈情。俺家又是贫寒,有心给大爷你送一分人情,奈家中无力,这有二百大钱,权且送给你老人家买杯茶吃,方便方便罢。”狗皮脸见有了钱,心中暗喜,说道:“别看你年纪小,真会说话。你到懂的人情世事。既是你诚心看望你叔父,我做个私情罢。俗语道的好:何官无私,何水无鱼。若是住衙门不丢鬼,除非狗不吃屎。虽然钥匙带进官宅,俺们也有一把两把的私钥匙。女孩儿家大远来一趟不容易,你将这二百大钱捎进去,给你叔父零碎使用罢。”爱姐说:“大爷莫非嫌少吗?”狗皮脸说:“小姑娘若是这么说,我就收下。”接过钱来揣在怀内,用钥匙把狱门开放。爱姐随着狗皮脸进了狱门,复把门锁上。   狗皮脸领定爱姐来至孙继高的牢房之外,狗皮脸进了牢房内,说道:“孙相公,你侄女给你送了饭来了。”孙继高说:“大哥休来取笑我,那侄女方交七岁,焉能到此?”狗皮脸说:“我焉能哄你?”扭项回头说:“小姑娘,你进来向你叔父说几句话,你就快出来。看有查监的老爷来看见,大有不便。我上狱门上看看去。”言罢徉徜而去。   爱姐进了牢房,只见叔父蓬头垢面,骨瘦如柴,腿上棒疮血水湿透衣襟,不由的痛哭起来。孙继高说:“吾的儿,休要哭,恐有查监的知晓。”爱姐止悲说:“二叔,吃点饭充一充饥,也不枉我娘命我送这一趟饭。”继高闻言,心中暗想:“爱姐来到监中,只提他母亲,不提他奶奶,是何缘故?”遂问道:“你奶奶在家可安好?”爱姐见问,腹中暗想:“我若说出实言,大约二叔这饭准不能下咽。不免哄过一时,等二叔吃完了饭再说明也不迟。”信口说:“俺奶奶在家可也好哇。”继高闻言心中犯疑,暗想:“我母亲听我坐监,必然哭的死去活来,焉有好的道理?”复问道:“你奶奶在家到底怎样了?若不说实言,我吃不下去这个饭。”爱姐见他二叔再三的追问,料想瞒不过去,含着眼泪从头至尾说了一遍。孙继高闻言一怔,说道:“爱姐你说来说去,你奶奶死了吗?”爱姐说:“已死好几天了。”孙继高痛哭起来,哭了一阵,止住悲声,怔呵呵发愣。爱姐说:“这有零碎银子,留这二叔使用。”继高接过拆看,果是雪花白银,心中纳闷:“我在监中受罪,兄长上京未回,又无亲朋帮助,家无物件卖钱,此银从何而来?”爱姐见他二叔看银不语,知他心中犯疑猜,遂问道:“二叔不语,莫非疑此银来路不明吗?”继高回答:“正是。”爱姐又将卖身遇婶,赠银殓亲说了一遍。继高说:“吾儿言之差矣。赵明把为叔害到死地,仇深似海。那有赠银之理?”爱姐说:“别屈了好人。二叔若不信,现有俺婶的书字一封,命我送给你看。”继高接过,拆开一看,上写道:   赵氏兰英敛衽百拜孙二相公:   自前日我父心起不良,实系奴之继母马氏唆挑赵能杀死丫鬟,徒赖公子。及奴知信,已晚之矣。奴将退婚书诓来撕碎,自此父女不睦。欲救公子,束手无策。适值侄女卖身,奴赠银殓亲,定计十五夜晚吊孝。有奴义姐李梦月伴奴赴京寻兄,救公子出牢。奴心自有天鉴,岂肯失德丧节?虽有衷肠,笔难尽诉,草草手书。兰英泣拜   继高看毕,心中暗想:“父是毒虫,女倒贤德。”不由两眼落泪。只见狗皮脸从外进来说道:“孙相公,你令侄女入监工夫太大,打发他回去罢。四老爷不久查监了。”继高回答:“我晓得。”眼望爱姐说道:“监中无纸笔,修书不便。若见你婶,就言为叔感谢不尽。你回去罢。”叔与侄女洒泪而别。不多时来到家中,龙氏问道:“监中送饭为何去了这半天?”爱姐遂将监中之事述说一遍。   不知不觉已到七月十五日,家家户户挂一红灯。所因何来?只为钦天监奏明圣上,当年秋令有瘟鬼下降。普天下之民于七月十五日各挂红灯一只,驱逐瘟鬼,得其平安。此诏一下,故此普天下之民不约而同。爱姐慌忙走进房来说道:“孩儿见家家户户挂一红灯,想必今日是十五了。险些我耽误了大事。娘呀,将我奶奶给我买的红莲双灯挂起才是。”龙氏依其言将灯挂起,按下不表。   且言兰英小姐向梦月说:“今日正是十五日,你同我到前厅,对老爷说明今晚去观灯之事。到那里见景生情。”二人下了绣楼,穿宅过院,来至前厅内屏以后,赵明正吩咐家人往大门上挂灯,梦月近前禀道:“姑娘来了。”家人听说,各自退下。小姐走进,向赵明拜了两拜说:“爹爹万福。孩儿禀告:终日在绣楼闷倦,闻听今晚家家户户皆挂灯彩,大街小巷甚是热闹。孩儿意欲同梦月姐假扮男子模样,前去逛灯。特禀父知。”赵明说:“儿呀,你是宦门幼女,逛灯不便。”小姐闻言,低头不语。梦月在旁说:“老爷不准咱逛灯,咱就不去,可不要哭哇。”小姐闻梦月之言,知是叫他哭,口中数数落落哭将起来,说道:“若是生身亲娘在世,要一奉十,说一不二。这是吗呀,有后娘就有后爹,日在绣楼,如同坐监,好容易遇着灯彩不准逛,不如死了方休。”赵明说:“好一个不通情理的奴才,为父不教你逛灯,你就后爹后娘,述长道短,哭起来了。自从马氏到咱家数年,未曾听你叫他一声娘,他也未曾打你一下,骂你一句,就像为父有了短处一般。你这是娇养惯了的性情。今晚你逛灯也罢,不逛灯也罢,为父再也不管你了。”梦月说:“姑娘呀,别哭了,俺老爷准你逛灯去呢。”小姐闻言,止住悲声,立起身向赵明说道:“孩儿逛灯,必然城里关外男女拥挤,孩儿不与他们为伍,须备两匹马,我同梦月走马观灯,逛不多时就回家。”赵明正在盛怒,说:“别说你骑马,就是你坐轿,我也不管你了。”梦月说:“姑娘回楼妆扮去罢,我令他们备马伺候,晚上用。”言毕来至马棚,吩咐家童备两匹马,晚间姑娘逛灯用。家童将马备好,梦月说:“不用你们伺候,把马交于我罢。”梦月将马牵到绣楼下拴好,上了绣楼。主仆二人将行李收拾齐备,用完晚饭,二人女扮男妆,把行囊搭在马上。兰英命梦月将生身母的影像悬起,拜了四拜。向梦月说道:“月姐,奴待你未有什么好处,奴自幼大门不出,二门不迈。今晚吊孝上京,全仗姐姐照应,转上受小妹一拜。”梦月慌忙也就跪下说道:“姑娘休行大礼,奴感姑娘的恩德比泰山还重,杀身难报。姑娘请起,天不早了,咱下楼走罢!”梦月暗将弹弓、防身宝剑捎在马上,把两匹马牵出后门,主仆搬鞍上马,拐弯抹角来到大街。一看各铺户皆悬灯结彩,鼓乐喧天,齐放花炮,异样之灯挂满街衢。主仆无心逛灯,催马出了东关。往前走了不远,见路北门前挂着红莲双灯,主仆下马,拍门叫道:“爱姐,开门来。”   且言龙氏母女正在草堂盼望,忽听有人叩门。爱姐说:“想必是俺二婶子来了。”母女二人出离草堂,将街门开放。借着灯光一看,问道:“你是谁拍俺大门?”兰英说:“爱姐,休要高声,你二婶到了。”爱姐一听语音,自己方明白,回头说:“娘呀,是俺二婶到了。”龙氏闻言,进前用手拉住兰英说:“妹妹随我来。”一同进了草堂。梦月把马牵进院内拴好,爱姐把街门关闭。龙氏与兰英叙礼,爱祖与婶母叩头。龙氏说:“妹妹,这位是谁?”兰英回答:“这是义姐李梦月。”龙氏又与梦月见礼。兰英说:“月姐姐将钱纸取出,灵前焚化。”梦月从行囊内取出钱纸,在灵前焚化,兰英哭拜。龙氏说:“妹妹少要悲啼,咱的婆母六十七寿的人,也算老喜丧,不必过哀。”兰英止住悲声说:“妹子岂不明白,只是你兄弟南牢受罪,婆母因此气死,奴心何安?小妹今夜一来吊孝,二来上京寻兄,商议救你兄弟,居家好团圆。奴若寻不见长兄,就住在京中等候圣上出巡,定要诉告御状,好搭救你兄弟出监,小妹终身有倚,咱姊妹白首相聚。”言罢,从行囊取出纹银百两,口尊:“嫂嫂,这银以作家中费用,小妹就此拜别。”爱姐上前扯住衣襟,说:“二婶别走,再住几天走也不迟。”爱姐缠住,不知走的了否?且看下回分解。   第六回 清峰山贼寇劫径 赵兰英误入黑店   女子贞烈出本心,沽名要誉非其论。   千里寻兄救夫主,惹得世人说到今。   话说爱姐扯住兰英小姐不放,兰英说:“我若住在家里,恐怕我父知晓,我就走不开。那时怎了?”龙氏向爱姐说:“不可留恋你二婶,还有会面之日。”爱姐方撒开手。李梦月把两匹马牵出街门,龙氏、爱姐相送兰英,洒泪相别。主仆上马,天已五鼓,兰英说:“嫂嫂同侄女进去罢。”龙氏说:“在路上早下店,晚出店,身体保重。”言罢顿革詹加鞭,望北蹚下去了。按下不表。   且言赵明次日清晨问及丫鬟:“你姑娘昨夜逛灯几时回的府呢?”丫鬟禀道:“自昨晚上逛灯,并未回府。”赵明说:“你上绣楼再瞅一瞅去。”丫鬟领命,来至绣楼一看,并无人影,立刻回覆:“老爷,绣楼无人。”问及门上人,皆言未回府。赵明闻报暗想:“此时不回府,大约在王府上了。遂命家人去问。不多时回报:“王府上并未见小姐之面。”赵明闻报,心知有异:“莫不是这奴才因我退婚,撕了文约,吵闹了几句,恐我给他另寻夫主,假意借逛灯为由,行脱身之计也是有的。”想到这里,遂派数名家人,在城里关外并孙姓侦探消息。这事按下不表。   再言兰英主仆夜住晓行,走阳关大道扑奔北京。这一日正往前走,来在济州地方。有一座高山阻路,从林中发出一枝响箭。暗中交代:此山名为清峰山。有一伙劫径的强盗,为首有四个头目:一个名鬼头张俊,一个名鬼脸李清,一个名地溜鬼王熊,一个名追命鬼李豹。又聚了些亡命之徒,四五十号俱是山东人氏,在这清峰山称孤道寡,每日在山下抢劫来往行客。这四个贼首见天气清亮,令喽罗备马下山采盘。喽罗遵命,不敢怠慢,把四匹马备妥,牵至山口。四个贼首认镫乘骑,众喽罗拥护着下山。来至松林之内向外探望,不大的工夫,远远来了两匹马。堪堪临近,原来马上是两个白面后生,立刻放了一枝响箭。   且言主仆二人正往前行,忽听松林中放出一枝响箭。兰英问道:“月姐,这是什么响?”梦月说:“这是响箭,林中必有劫径的贼寇。”言还未尽,只见从林中窜出四匹马,马上骑着四人,皆是花布蒙头,面生凶恶;后面有几十名喽罗,各执长枪短刀,耀武扬威。只见众寇中窜出一贼,坐跨一匹青马,此贼花布缠头,面如灰色,浓眉大眼,颏下一部红髯,身穿青缎窄袖衣,腰系绰包,青缎兜裆裤,花布裹腿,大尾巴革及鞋,手擎一把鬼头刀,嘴内大喊道:“此山是我开,此树是我栽,有人从此过,须给买路钱,若要牙崩半个不字,一刀一个土里埋,一刀一个土里埋。”李梦月看的明白,见贼人身临切近,左手擎弓,右手搭弹,照定贼人哽嗓咽喉打去。弦响弹到,“吧”的一声,响鬼头张俊在马上歪了两歪,跌下马来,绝气身亡。追命鬼见大寨主张俊落马身亡,不由的三尸神暴跳,五灵豪气飞空,心中大怒,喊道:“绵羊也能扎手,气死我也!”手抡双刀,一马窜出,“好好下马受死,与俺大寨主抵偿。李梦月见此贼也是花布缠头,面如白纸,并无血色,浓眉毛小眼睛,塌鼻梁,血盆口,颏下无须;正在年轻,身穿蓝缎窄袖衣,蓝缎兜裆裤,腰系红缎绰包,花布裹腿,大尾巴鱼鳞革及鞋,手抡双刀,赶奔前来。身临切近,李梦月早已将铁弹叩在手内,见贼已近,将弹搭在弦上,前拳一伸,后拳一撒,只听“嗖吧”一声响,正打在追命鬼李豹的哽嗓咽喉。李豹“嗳哟”一声,将双刀抛落尘埃,栽两栽、晃两晃,跌下马来,身归那世去了。只听銮铃响处,李梦月抬头望对面观瞧,见冲过两骑马。马上驮定二贼,这一个花布缠头,满脸青一块、紫一块的痣痕,塌拉眉稍小眼睛,哆列嘴,颏下无须;身穿灰缎窄袖衣,灰绸裤,腰系紫缎绰包,花布缠腿,足下穿鱼鳞大尾巴革及鞋,坐骑一匹青马,手擎截头刀一把,此贼乃是鬼脸李清。那一个也是花布缠头,面如锅底,红眉毛,红胡须,身穿青缎窄袖衣,红缎绰包,青缎兜裆裤。花布裹腿;足蹬大尾巴革及鞋,手使加钢月斧,坐跨一匹乌马,此贼乃是地溜鬼王熊。二贼凶抖抖气昂昂,拍马各举兵刃,并马赶奔过来。梦月见二贼来的凶恶,即刻弓上叩弹,对准黑贼发去一弹,只听“嗖吧”一声,王熊“哎哟”一声,正中哽嗓咽喉,“扑咚”吊下鞍鞒,绝气废命。李梦月急忙将弓斜插脊背,执出雌雄二剑,在马上迎敌。刀剑相碰,战有七八个回合不分胜败。兰英小姐在马上见梦月与群贼相战。只吓的浑身厉颤,一抖丝缰,扑奔山洼逃命去了。按下不表。   且言梦月胜不了贼人,将招法改了二马相撞,使了一招名为毒蛇吐舌,用右手剑迎面劈去。鬼脸李清用截头刀相迎,将右胁闪出,梦月左手剑跟近,就在贼人右胁上将剑刺入。鬼脸李清说声“不好”跌下马来,死于废命。众喽罗见四位寨主皆已废命,谁也不敢上前,俗语人无头不走,鸟无翅不飞,群寇一哄而散,逃命去了。李梦月见众贼已散,也不追杀,拨马再寻小姐,踪迹不见,只急得汗流满面,在山洼前后寻找。这且不讲。   再言兰英小姐心中害怕担惊,惟恐身落贼手,又怕梦月敌不住众强盗,顿革詹加鞭。多亏松林遮目,未被贼人看见,逃出清峰山口。不多时看见前面一座镇店,打马入镇。见是南北大街,路东有一座客寓,门上有匾,上写“荣升店”,白灰墙上写着“清河镇招商客寓,仕宦行台。”正然观看,只见从店内走出一人,把马嚼环一拉,说:“老客呀,咱这店内洁净,天色已晚,哪不是住呀。”兰英问道:“你这店内可有单间否?”店家说:“哪上房也有,单间也有。”小姐闻言,弃镫离鞍,把马牵进店来。抬头一看,东北角有一间屋,极其僻静,“就住在此屋,烦店主给搬行李。”店主答应,把行李搬入屋内。自觉行李沉重,就知里边金银不少,心中欢喜财神到了,何用再留客人?”遂把店门关闭。暗中交代:这原是一座黑店。店主姓张名虎,外号名没牙虎。见小姐是一孤客,财帛又多,心起歹意,回在后边,走入自己房内,见了他妻笑嘻嘻的低声说道:“今日店内来一孤雁,骑一匹大马,行李沉重。看光景不是上京的举子,就是探亲的后生。今夜三更将他杀死,得了他的行李,咱小两口享不尽的富贵。”刘氏闻言喜不自胜。只听前店客人呼唤店东,张虎急忙奔前店。   且言兰英小姐在清峰山遇群贼,恐贼寇追赶,一天未用饭。住在店内,饿的虚火上炎,自觉口中发渴,喉中生烟,故而呼唤店东取一杯茶吃。张虎问:“有何事呼唤?”小姐言道:“口喝欲饮一杯茶。”张虎回答:“相公少待,我去取去。”急忙来到后院,见了刘氏说:“活该,早早打发他去前店。这孤客要茶吃,你把蒙汗药多多下在茶内,将他蒙倒,用芦席一领,麻绳三条捆起,把他撇在后潭,顺水流去,极其爽神。”刘氏闻言,急忙把蒙汗药下在茶内,张虎将茶用托盘托定,送至小房,放在桌上。小姐正在饥渴之际,见茶既饮。霎时药性一发,只觉天旋地转,头目眩晕,浑身无力,躺卧地上人事不知。   张虎、刘氏二人忙忙来至前店小房门外,偷眼往里窥探,见小客人躺卧在地,就知中了蒙汗药。二人进房把行李扛到后店,将行李打开一看,许多金银,仍然包好。复又来至小房,将榻上芦席拉下,将小姐用席裹起。用三条麻绳捆了三道,张虎、刘氏用扁担绳系好,抬起来至后门放下。开放后门,向外张望,并无一人行走。二人把小姐抬出后门,竟奔后潭而来。刚来至潭边,见灯光一闪,有几个人竟奔潭来。只吓的男女二贼激伶伶打了一个寒战,撂下小姐,忙忙跑去。   暗中交代:这清河镇上有一家乡绅,姓王名进,表字居功,官拜刑部侍郎。夫人蒋氏所生一男一女,男名金桂,女名玉梅。老爷年迈,告职还家,不幸一病而亡。今孝服已满,蒋氏夫人身染秋瘟,病体沉重,服药无效。玉梅小姐无计可施,只得沐浴斋戒,候至夜静更深,到后潭龙神庙拜祷,求药医治母病,便令兄弟金桂同行。丫鬟秋香拿着金银锞子,右手执着灯笼,开放后门,主仆三人扑奔后潭而来。丫鬟执着灯在前行走,忽见有人抬着不知何物,撂在地上,撒腿就跑。主仆三人皆已看见,玉梅小姐心中想道:“昨夜晚上偶得梦兆,在这后门之外有一只孤凤,身被绳索,我给他解开。那凤飞上绣楼,又有一凤飞来,将被困之凤引去,双双飞上九霄。”遂向着丫鬟说道:“咱们要得些横财。”丫鬟问道:“横财在于何处?”小姐说:“这时候正是夜静更深,贼人偷盗人家财物,用芦席搭讫,从此经过,被咱主仆三人冲撞,摞下财物,将贼惊走。把此席包运到咱家,岂不是发了横财吗?”金桂接言:“我看这一捆财物实不少,何不一齐上前看个明白?”丫鬟说:“姑娘同大叔给我助着胆,我去看一看去。”手提灯笼上前一看,不看则可,及至一看,不由的激伶伶打了一个寒战,只吓的面如土色。不知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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