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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7-求幸福斋随笔--何海鸣

  腐儒、假道学戒后生辈勿好色,甚至痛诋女子为不祥之物,历举人人共知之妲己、褒姒亡国妖孽以为戒,推其用意几欲使世人均不亲近美妇人,即对母、无盐亦当正言厉色。但世界不可无人类,人类不可无男女,女子中尤时时有绝色者点缀其间,既不能投诸四夷使尽作出塞之昭君,又不能定为厉禁使永为不嫁之女尼,则男子之亲近之也又焉能免?即腐儒之父若母,固亦男女交合而始有腐儒,既痛诋女子为不祥,复厉责男子勿好色,则当初腐儒之父若母岂不大多事,为腐儒所不取者乎?况母亦女子,女子不祥即骂其母也。父不好色必不娶母,不娶母即不生儿,以男子好色为罪是又骂其父也!诋其父母又岂《四书》《五经》中所有哉?且中国女子无能力、无智识,可怜虫也。男子既视为玩物,复又痛斥此玩物之迷人心志,是岂玩物之罪哉?即以褒姒、妲己论,明明系纣、幽无用,自亡其国,胡可罪及女子?且自古英明之主亦未尝不有姬媵数人,而《关雎》一章尤盛述君王好色且艳称后妃之美,胡又引起后人之歌颂?予深为妲、褒等抱不平,尝作《西施》)诗四章,有一绝云:“十年生聚任人为,有土有民不教之。自是夫差无大用,缘何亡国罪西施?”为西施呼冤,即是为千古许多公认不祥之女子呼冤也。又时人章某咏息夫人有句云:“无言便是吞声哭,一死何须责妇人。”亦是善体谅女子者。   《离恨天》小说,法卢梭友人森彼得原著,闽人林琴南译之。此书多寓哲理,有句云:“果人人能知后来之事,孰则更愿长生?但使后此有未来之不幸为我前知,则忧烦顾虑之心宁何时息耶?果使祸事未来之前克日知其必至,则未被祸之前数日又何有宁贴之日?故凡事以不推测为佳。”达哉是言,予前者所云成功失败亦寓有斯意。盖作事苟可问成败于未作事之先,则亦无宁贴之时而事终不可成矣。惟于失败上不看得透切,终不能不顾虑忧惧。予故进一步立说,欲世人看透此中奥理,俾自然趋于宁贴之途也。   近来小说家争称林纾,然林仅以善译名,而人之喜阅者又在爱其文笔。予窃谓林氏仍只能称文学家,或曰古文学大家。盖借材于西人小说而贡献其研究古文所得之墨滴也,其能称小说家者仍以无闻达之李涵秋为合选。涵秋所作《广陵潮》真为吾国数十年来小说界中一部奇书,不能与《红楼梦》《水浒》并论,盖各有各的好处,《广潮陵》之妙点亦《石头记》《水浒》所无也。遑论其他,即自作二字亦远在林纾之上。虽然,《广陵潮》所露布之《大共和日报》乃为上海倒数第一之报,予看一份《大共和报》即专为涵秋之小说,想抱此观念如予者必更不少也。   自古才子必悦佳人,佳人亦必悦才子。不悦佳人者固决非才子,然则不悦才子者亦决非佳人。盖佳人所悦者始为才子,才子所悦者始为佳人,世无佳人焉知才子?世无才子又谁悦佳人者?一叹!   林述庆克复金陵而南京政府论功不与,林且辞去镇军都督,垂钓闽江,后走京师,以暴疾终,说者谓为袁政府所毒,果如是,袁之待林胜于孙、黄也。盖世之称知己者,其最则怜其才称誉之、援引之,其次则深忌其才而必欲杀之,其最不能堪者,视其人无足轻重,其人自生自死自贫贱且老于天地之间一不介于胸中也。魏相公叔瘗荐公孙鞅于惠王,谓:“王若不能用,必杀之。”鞅曰:“王不能用臣,又安能杀臣?”夫天下能杀才士之人即能知才士之人也,孙、黄之对林,岂非与其以最不能堪而勿介于胸中者乎?袁初欲用林,继知其不为己用,遂毒杀之,其手段虽辣,然可谓知林矣。林述庆地下或闻予言而失笑乎?虽然,予之记此乃本于林琴南所著之《金陵秋》小说,此又一可赞叹之事也。   《金陵秋》小说,作者署名曰冷红生,林琴南初译《茶花女遗事》,亦署名曰冷红生,故知为林之手笔。其自叙其缘起曰:“冷红生者,世之顽固守旧人也。革命时居天津,乱定复归京师,杜门不出,以卖文、卖画自给,不求于人,人亦以是厌薄之。一日,忽有投刺于门者,称曰林述庆,请受业门下。生曰:‘将军非血战得天保城,长驱入石头者耶?’林曰:‘不如先生所言,幸胜耳。’生曰:‘野老不识贵人,将军之来何取于老朽?’将军曰:‘请受古文。’(中略)如是累月,将军每数日必一听讲。已而忽言将军以暴疾卒矣,生奔哭其家,幼子甫二岁,夫人缟素出拜,以将军军中日记四卷见授,言:‘亡夫生平战迹悉在其中。’读之文字甚简朴,生告夫人:‘此书恐不足以传后,老朽当即日记中所有者编为小说,或足行诸海内,以老朽固以小说得名也。’既送将军之丧南归,夫人于铁路尚呜咽请速蒇事,生以经月之功成此书(中略)。嗟夫!将军之礼我,较诸邢恕及耶苏门之犹大相去万万矣。”林氏之作此书,全关系“将军礼我”一语,盖所以报知己也。世道日衰,论友者鲜有始终,观于此可以风矣。彼林述庆者,其礼文人而请为弟子,其意当不在是书之编刻,惟夫人呜咽以请,又似闻诸亡夫生前酒酣耳热之余,扼腕而叹曰:“世不识英雄,予惟愿得文人传吾事实于后世,增后人感叹耳。”故夫人遂以是请而林亦有是作,二林均可人,此作尤可感叹,较之无行之文人假笔墨阿谀权势,如刘师培之请开方略馆者,相去奚啻霄壤耶?商务印书馆刊此书诿为代售,尤足见琴南之煞费周旋,其报故人也可谓至矣。   金圣叹曰:“写女郎写来美是俗笔,写来淫是恶笔,必要写来憨方是妙笔。”又:“写女郎憨,写女郎自道憨是俗笔,写女郎要人道其憨是恶笔,必要写女郎憨而极不自以为憨方是妙笔。”今之小说家谁解此者?   女子中何以有称美人者?美人又必具何要素?予断言曰:“憨也。”未有美人而不憨者也,如徒求外观则天下妖姬多矣,美人之称又何足贵?读小说至《红楼梦》,绝无有心许王熙凤为美人者,即是理也。又如《西厢记》写红娘阅书者,每注意红娘而少注意莺莺者,亦是红娘传书递简不知为着何来,而自又不知其憨也。   天乍热矣,偶吃饭、睡觉、写字、作生活必汗出如雨,染衣际经日不洗必发奇臭。偶思艳词多言美人之汗为香汗,同一汗也,我汗臭而美人之汗香,诚大奇事。然我乃不信其有此,焉得纵身美人怀中,一闻之而定其或香或臭乎?如其香也,则不妨广延许多美人闭之深室,使出汗如渖,盛之以瓶,不亦可代香水精而可售诸市乎?此言也大杀风景,聊以博笑。   海上小说家吴门瘦鹃曰:一九零九年英国《庇亚生》杂志“耶苏复活节大增刊”卷中乃有拿破仑作之短篇小说一篇。按拿破仑本科西加望族,至其父身始赋式微,迨法国革命家毁,拿破仑乃发愤著书,冀以文学名于世,借以振其家声。其所著有科西加历史一卷,凡三易稿而成,又科西加小说一卷、短篇小说若干种,诗数章,文多首,都为二十岁以前手笔,而文名寂然,人鲜称道。历史未付刊,小说未脱稿,惟其文及短篇小说偶散见一二。夫拿破仑于横戈跃马以外复能操觚为文,真为罕闻之事,其所作《幕面之先知》一篇著时为一七八七年、刊时为一八一二年,文体似仿大文豪福禄特尔氏,瘦鹃译之,易名为《同归于尽》。略述阿拉之舌士起兵与回回教王争,累战累胜,一日战失其一目,后遂败,剩残军一支处小危城中,以神语诏众掘阱,阱成,以毒酒宴众尽死,一一投之阱中,己亦寻死。其文要自可传,姑勿论其用意。予惟叹拿破仑以盖代雄杰,当其失路时亦尝作以文自见之想,可见实非其愿,乃无聊而不得已也。天下文豪多矣,其中多伤心之人、瑰奇之士,使尽为文豪以终,是岂真正文豪所愿者耶?晚近英雄敛迹,有心人复抱悲观,乃相率为诗文小说,坐谈风月以自遣,莺花不管兴亡恨,是亦更可悲矣。   孔子一生惟谈仁义,然其生平所作事乃不能符其言,如杀少正卯尤为最不讲道理者也。子贡曰:“夫少正卯,鲁之闻人,夫子诛之,得无失乎?”子曰:“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,一曰心达而险,二曰行僻而坚,三曰言伪而辨,四曰记丑而博,五曰顺非而泽,有一于此则不免于君子之诛。”夫君子之诛当作诛心论,远之可也,岂君子必以杀人为能事乎?史又言少正卯与孔子同时,孔子之门人三盈三虚,孔子为大司寇,戮之于两观之下。是明明孔子与少正卯争门人之多少,因为少正卯所败遂怀忿恨,及为大司寇遂假权杀之也。纵事后善于文过,谓少正卯有五恶,然此五恶不成罪名,供君子之笔诛则可,供大司寇之按律惩办则无此律法也,如在今之世是曰违法杀人,且原因于党争,假公以泄其私忿,当不能见直于人矣。嗟乎,少正卯当从何处呼冤哉!   孔子携其党徒周游列国,劳碌一生而不能行其志,颇似高等流氓四处撞木钟,思之使人失笑。然其干禄之心、躁进之念亦是贤哲所不取矣,幸而孔子不得志于其时耳,苟多作几次大司寇,则所杀之少正卯当更不少,而孔子一生之私忿亦当泄之勿遗。幸哉!孔子之不得志于其时也。   昨致人一函云:予尝对客言,今之人不戴面具决不见亲友、不出大门,甚或自睡梦中醒亦亟取此不可离之面具对其妻孥,大千世界乃尽为此面具猎逐之场,我厕身其中畏而生厌。及见足下乃得与面具里面之人谈话,或作两句歪诗,或吃几杯苦酒,或高谈阔论、想入非非,上无古人、下无来者,真栩栩欲仙,其乐无穷,妙人哉足下也。自是君自有仙骨,愿为足下诵之。予素有痴病,亦具童心,早年虽孤僻不群,然于心颇自适。金陵一役骤负虚名,其实乃自加以缰锁,于是须矫作英雄,勉为豪杰,口非政治不谈,行非革命不动,且非如是不足取悦于人,而且来友朋之怨望之勉责,天然乐趣剔削殆尽,再加之以同室纷纭,人心反复,爱我者多情不可却,偶亲于此则疏于彼,为防怨语从事调剂,于是又须少筹对付之方,聊尽敷衍之道,研究联络之法,强为镇定之容。有时神经过敏,忽然惊惧,既虞排挤又防暗算,辗转反侧,数日不安。继又念国家将亡,匹夫有责,负兹宏誉何以图救,及时不起使人笑骂,口呼负负,日夕彷徨。嗟夫嗟夫,如猴儿带紫金冠、著大红袍,颈系一链在人手掌,忽受命跳舞于广场中,其苦乃不可以言状,旁观之人不知猴苦,以为猴乃带冠着袍至为荣幸,群加笑谑,或用指摘,应接不遑,缩地无术,遂使二十余年聪明英锐消磨颓丧。既以自怜,又以自笑,朝来细雨打窗,卷帘纳凉,心脾爽然,如曩昔对足下时。呼僮煮茗聊以当酒,茗熟心事乃如泉涌,拉杂书之,寄尘足下以当下酒物,或不至碎以覆瓿乎?书讫拥衾而卧,终日无言。至六时,家人又以《爱国晚报》进,噫!   王金发已枪毙于杭州模范监狱,说者谓王作绍兴都督者数日,括民财及百万,以巨金购宅海上,额曰逸庐,娶名妓花小宝贮其中,平日呼幺喝六,作牧猪奴戏,折资无算,今死于非命,宜也。予曰:辛亥之秋,作都督司令括民财者夥矣,讵止一王金发?顾皆如守钱奴着破学生装,佯为穷措大以示人,无豪于王金发者。王尚有本色,以傥来之财纵情于赌,一掷万金无吝色,又经营私第、娶名姬,学为风雅,绝不讳其有钱。谚云:“非分之财,水里来水里去。”王似看透此理,及时行乐,适其所适,毫不矫作向人,予有取焉。   海上报馆先生之善骂,当无有过于张丹斧者,予亦自叹弗及。癸丑秋,予在金陵,张一再以冷语载诸《大共和报》骂我,至谓我命中注定一个逃字,其言清脆,尽其骂之能事。或戏问予:他日当何以报其人?予曰:当置之清客之列,使其日作二三百字骂我,愈俏愈妙,倦时读之可博一笑,亦卫生新法也。   拿破仑曰:“凡属英雄,每日必作小儿之举动二次以上。”伟哉言乎!是即所谓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。中国人好自大,年来伟人之称转含讥刺,是亦无真英雄故耳。   有狂生焉,发三大宏愿,一不娶妻而多娶妾,二勿生子,三不及三十岁即死,自是快语,惜太过耳。予亦有宏愿,愿当今小说家将我名字嵌入一言情小说内,得与一纸上之佳人成为眷属,虽其间备受挫折亦无悔,予且借大文豪笔下超生之力得饱受艳福。阿弥陀佛!予愿折十年阳寿焉。   予生二十余年,曾为孤儿,为学生,为军人,为报馆记者,为假名士,为鸭屎臭之文豪,为半通之政客,为二十余日之都督及总司令,为远走高飞之亡命客。其间所能而又经过者,为读书写字,为演武操枪,为作文骂世,为下狱受审,为骑马督阵,为变服出险,种种色色无奇不备,独未一涉猎于情场,论交不得一好女子。情海茫茫,大有望洋兴叹之慨,遂致一念欲灰,悲酸刺骨,把镜自怜,问天无语。休矣休矣,此生已矣,夫复何言?言之亦惟徒呕心血耳。   言情之作,描摹善男善女,福慧双修如同仙子,然予不特未曾身受,且亦未曾亲见,或文人故弄狡狯以笔墨欺人耶?然则又何不亦将我名编入稗史,使享艳福,聊当望梅。虽曰期我,我固甘之,以欺后人增其欣羡,俾作为佳话永道弗衰,则不佞数千万年后骨化成灰,灰复飘渺四散,而一缕精魂尤有余乐也。文人积德,当允予请!   人之生也首赖吸清鲜之空气,而美食盛馔次之。此言亦不过道其表面耳,其实乃以爱情有所贯注为重,而寻常夫妇之好、皮肉之欲次之。嗟夫!爱情即清鲜之空气也,人之爱情若无所钟,遂亦无复有他人爱情之灌输,干渴欲死,又何异于人之无空气可吸乎?   武伶高福安,于南满火车中愤日警无故殴人,报之以拳,日警出手枪击之,高夺其枪复攫其刀,如白水滩路打不平故事,杀木鞋儿凡三,且好汉作事好汉当,赴大连自首,又颇似田七郎。朔方健儿好身手,于《长坂坡》《金钱豹》之余尚演斯活剧,予为浮一大白。虽然,侠伶已矣,健儿已矣,同胞受人欺侮为日方长,予愿与天下英雄、南北戏迷以白酒盈斗呼高福安之魂而哭之(此事后不确,闻系另一高姓云,噫)。   予前所致某君一函,语酸痛澈骨,事后恒疑人必以悲观太甚或消极太过相责,继念此亦不关重要,今之人虽日言不可抱悲观、不可消极,然悲观消极无伤于人也。人之初生浑浑噩噩,初无悲乐可言,及渐长成投身社会中,偶有外观,无不呈非悲即乐之象,而悲观尤触目皆是,无可幸免。以天真浑朴之人骤遇此变,又焉得不消极?盖悲观者、消极者皆入世之人厌必经过者也,入世愈久悲观愈多,遂渐冷淡,习以为常,而此消极之脑筋于千痛万苦后亦备有一种抵抗悲观之弹力。聪颖者或借此又得以养成一种明透放达之眼光,凡所触接视为幻影,无所谓悲,无所谓乐,自适其适而方寸间亦自无消极、积极之念,名之达人谁曰不宜?然达人所长亦不过具此精远之眼光耳,但此眼光非可以价值购得,而必以入世之年数购得者,推其究极,又实非仅岁月光阴之力,仍是此惯于苦人之悲观之力耳。   人不至大澈悟明达之时,偶有客观的乐观,非真乐也,惟饱阅悲观之后,心地忽然放出一线光明,眼底遂异常明透,凡外观的之悲观、乐观均不为所动,方寸中自有主张而且自然安适,是之谓真乐矣。   六祖法宝《坛经》有二短偈,其一曰:“身似菩提树,身如明镜台。时时勤拂拭,不教惹尘埃。”譬诸抱悲观者尚未到明达澈悟之境,强自排遣,愈排遣乃愈苦痛也。其二曰:“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。原来无一物,何畏惹尘埃。”譬诸澈悟之人,不用排遣,即无所谓为悲观,亦无所谓为消极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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