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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7-求幸福斋随笔--何海鸣

《求幸福斋随笔》 [民国] 何海鸣   ○自序   或曰以求幸福斋主人之笔,在曩年报界中学悍妇骂街以丑诋当世之人,尚不值大雅之一哂,近复放荡怪诞,摭拾讠皮辞浪语,作随笔数卷,既非衍述旧闻为小说家言,又非引经证古、钩玄提要,别陈奥义以自炫其宏博,徒为醉翁口沫,信口。开河,果何为者?是亦可以休矣。主人曰:客焉知者,予之作固异于他人之作也。夫笔记杂缀之书,自汉魏迄于近代,求其目于四部盖累千万种,恣谈神怪、纪载野乘者比比皆是,甚至一事之微,辗转抄袭者数十家,毫未参以真见解、真意义于其间,徒以补白,是诚何苦?纵云古人之作未可一概抹煞,其间新奇赅博足资谈助而增知识者固自有之,然后来之作总以不因袭前人之唾余,拾取目前之琐屑为当。予不文,且不思以文炫世,何能如客所云引经证古、钩玄提要以自示宏博?纵能宏博矣,而引经证古又未必即为有用之书,故予乃不此是图而求其次。然又欲如客言勉为小说家言,自问亦能妖娆作态,与人争一日之长,但非初心所愿;必欲糜肉调饴作胡同中扁食,令市人大遂其嗜欲,彭腹而语,又窃自丑,故予乃终宁为予之不伦不类之讠皮辞浪语而无悔焉。况予之志不在著作也,窃自入世以来,造化小儿恒与予以不堪,心绪愈恶劣,性情愈冷僻,见人恒寡言笑。然予脑海中固尝积存有许多之妙想,有时与契友谈心,倾其肝膈,又尝有许多之妙语发现于无意之中,事后漫难记忆,似觉可惜,故Г笔记之,借存其稿。后徇爱国报社记者之请,出其稿刊之以填篇幅,读《爱国报》者既阅予稿,乃窃窃私议,谓此寡言笑之某某乃有风趣如是。既惊其怪,又讶其不似,遂纷纷请予付刊,冀与多人共见之,故予此书遂殃铅椠。阅者阅此,原不必问其体裁奚似、内容如何,视为予个人之谈话可耳。予无状,与爱我之人不相见者二年于兹,今兹购阅予书,必爱我之情甚挚,急欲聆予近来之谈吐何若,故于此作亦遂尽情而谈,不惧人之讥评,盖深知人必不以文字之陋劣罪我也。龂龂于答或问又胡为者?惟迩年聪明英锐日就颓丧,出言凄恻,不无可悲,而斯世斯时又仅以波辞浪语对人,亦终觉可羞耳。   民国四年八月十五日求幸福斋主人自序于上海客次   予于古代英雄豪杰独爱项羽,幼时作《项羽论》极得塾师称许。流徙东瀛后,闲无一事,欲另编一项羽传名曰《楚霸王》,以少参考书而罢。一日抑郁甚,信口吟七律一,其词曰:“人生如梦复如烟,明日白头今少年。不向风尘磨剑戟,便当情海对婵娟。英雄儿女堪千古,鬓影刀光共一天。没个虞姬垓下在,项王佳话岂能传?”诗成无题,即以《佳话》题之,自诵数遍,不觉狂笑,又复大哭。阅数日复阅《郑板桥集》,《巨鹿》一首中有句曰“项王何必为天子,只此快战千古无”,又云“何似英雄骏马与美人,乌江过者皆流涕”,快人快语,先获我心。   人谓关羽天人也,予曰项羽亦天人也。许猎欲杀,华容则饶,人谓关羽把阿瞒作小儿,然则鸿门宴中项羽又何曾正眼觑刘亭长来?况大丈夫作事,不凌弱、不乘人之危,窃知千军万马中枪对枪、刀对刀,项羽与关羽均能把刘邦、曹操杀却,鸿门、华容,刘、曹已成俎上之肉,杀之无丈夫气,论交谊犹其次也。   七十二战战无不利,一旦丧却八千子弟,何以为情?项羽之死不得已也。胜得败不得自有一种可取处,何必劝项羽学勾践乎?   烹其父所以胁其子之降也,子无不爱父,以己推人,人当以此降我,此项羽之近人情处也,不得谓曰残忍。“幸分我一杯羹”,此为亘古最不近人情一句话,亏刘邦道得出口,然如此愈足以见项羽之可爱。嗟夫!国人读史专崇拜一种奸巧阴鸷之小人为英雄,予欲大哭!   人无不崇拜拿破仑者,予亦然。但予之评论拿翁,独取其最后之一败涂地,此中亦自有说也。盖拿翁如能席卷欧洲为全欧之主,或保其法帝之位以终,后之人亦不过照例恭维几声圣武皇帝,无甚特趣,反不如为一失败英雄,使千万世人唏嘘感叹也。   日本肝若海军中将有拿翁会之组织,曾编辑拿翁全传都八册,第一册为拿翁少年时代,第二、第三以及五、六、七册则分记征普、征俄诸战史,而拿翁之艳史亦另刊一编,惟第八册则名曰《失败之拿翁》。予亦曾发一痴愿,欲译其全书,但须颠倒其秩序,以《失败之拿翁》一篇冠全书,并赘以己意聊当短序。其意则略谓,以英雄如拿破仑而犹失败,则世之不及拿翁万一而妄思推翻共和、恢复帝制者可以猛省,且拿翁所为均由爱法国一念发生,非徒逞专制之威,虽专制何伤?世无拿翁,徒使黄口小儿、龊龊鄙夫妄自尊大为专制魔王,亦国之羞也。   英小说家柯南达利撰《遮那德自伐八事》一书,其述拿翁旧将遮氏之言曰:“自拿破仑出,日鞭挞全欧沉酣不勇之民,使领受勇武之教训以去。久之技成,遂背其师恩转群驱拿翁于荒岛,欧之人待拿翁薄也。”予曰:今二十世纪之欧人犹保守其武德勿衰,且有如火如荼之势者,均拿翁所赐也,不可忘。   成功与失败虽为二事,然同有一种性质,则事之归束是也。既有归束,总算是了了一件事。人生数十年能了一件事便足,又何必在这成功、失败上计较一时之短长?西谚云“失败为成功之母”,含有劝勉之意,其意固甚善,即中国数千年抑郁不平之士所常诋之成败论人一语,亦何尝尽错?夫成败论人虽不满意于败者,然败者终尚有可论之资格,且可论之中尚有许多感叹之声,较之老死牖下没世无闻者如何?故人生在世终须作一件轰轰烈烈之事,不论成败。成也固是可喜,即失败亦未尝不惊动一时,项羽、拿破仑之故事可以风矣。   有一新问答曰:既知要拉屎,又何必吃饭?予戏应之曰:因为要拉屎,所以才吃饭。又改其句曰:既知终要死,又何必想活?则当答曰:因知道要死,所以更想活。更又改其句曰:人生不过数十年,何必多寻事作?则又当答曰:因为人生不过数十年,所以必多寻事作。   《稗史》载曹操杀吕伯奢事,人读之恒恶曹操之不义。夫曹操杀吕,证之者陈宫耳。苟当时无陈宫,事后曹操自道当如何?后之人Г笔记之,又如何?予于此忽另触忆一事,则渔父及浣纱女沉江之事是也。稗史载伍员奔吴,渔父渡之,伍嘱其为彼讳,渔父沉江自明;后员又乞食于浣纱女,亦严嘱之如前,女亦沉江死。夫渔父与女之死孰见之?不过出于伍员之口,苟曹操当日无陈宫在侧,讵不能以渔父、浣纱女拟吕伯奢而谓其全家自杀耶?伍员报父母之仇而覆父母之邦,千古忍人也,渔父、浣纱女或实由彼手刃而死亦意中事也。一段糊涂公案,数千年无人敢道破,徒使后世侏儒摭拾一二人人共知之事异口同声加以唾骂,与吠声吠影何异?又何怪奸雄齿冷。   凡治小人不可为已甚,天地间有君子必有小人,能容小人方成君子,此某先哲之格言也。虽忘其出处,予尝引此为诫。然予性过烈,每一怒辄痛诋人不能自己,事后又自悔,真莫奈何也。历代许多权奸,在当初未尝不思作一个好人,偶有小过,一般自命忠良者必群诋之以为快,人非庸懦,焉能尽忍?一不作二不休,遂真造就一个大权奸矣。抑忠良之福乎,抑国家之福乎?   刚毅之夫,苟有大忿必倒行逆施而不顾,如伍员之覆楚是也。新剧家刘艺舟编《石达开》剧本,其中有摇板六句云:“一霎时流热血乾坤遍洒,说甚么共生死同保中华,到如今才知道人心险诈。兄王呀(哭杨秀清也),大丈夫顾不得破国亡家,叫人来你与我南京攻打,拿着了狗奸贼定要杀他。”凄凉悲壮,得未曾有。“顾不得”三字有许多血泪随之迸出,足见人受激刺甚深,一念之中几无论何种惊天动地之事均能做出,惟能持久者始为阴鸷之人,否则事后猛省,得罢且罢者,终不失为血性男子也。   苏轼作《战国任侠论》,其首段略谓:春秋之末,诸侯卿相皆争养士,如田文、黄歇、赵胜等均皆有客六七万人至三千人不等,当倍官吏而半农夫,然六国之所以久存、秦之所以速亡者在此。次段略谓:智、勇、辩、力之四种人皆天民之秀杰,类不能恶衣食以养人,皆役人以自养者,故先王尚分天下富贵与此四者共之,以求民靖。六国之君虐用其民不减始皇、二世,然当是时百姓无一人叛者,以凡民之秀杰者多以客养而不失职,其椎鲁无能力耕奉上之人虽欲怨叛而莫为之先。始皇初欲逐客,以李斯之言而罢,故并天下既帝之后以客为无用,于是隳名城、杀豪杰,民之秀异者散而归田亩,向之食于四公子、吕不韦之徒行将安归?夫纵百万虎狼于山林,饥之渴之而欲其不噬人,孰谓始皇为智乎?金圣叹批公此文曰:“妙绝妙绝,谁有此识?谁有此胆?”予读此文于佩叹之外而别有所慨,盖今之世,类不能恶衣食以养人,皆役人以自养者之甚多也,即不才如区区亦是此中一人,可愧也。然今之智、勇、辩、力之人悉已为二千年后之祖龙摈之逐之以鸣得意,祖龙之亡亦可必矣。   文人作风流小史,其述艳情也,盛述才子佳人之如何恋爱,如何盟心,如何而得成神仙眷属,使人艳羡不已,然成眷属之后则无可记述矣;其述哀情也,亦历言青衫之如何薄福,红粉之如何薄命,甚至哀不顾身同为情死,然一死之后则又无可纪述矣。予于此恍然大澈悟、大解脱,敢告普天下善男善女、一切众生曰:情场中有眷属与情死之分别,其表面之哀乐虽异而精神上有相同之点,则情之归束处是也。成眷属是一种归束,同为情死亦是一种归束,有归束则向者所用之情为有着落,有着落则无负向者所用之情,此心可以安矣。故予曰情死者之愉乐与成眷属者无异也。有不解予言者,予更为引伸其说。兹试执有情人而问之,情之一字对于所爱之人而发生乎,抑专对婚姻夫妇之名义而发生乎?窃知世无此奇特之人,日倡言于众曰:我近日尝思娶妇嫁人不能自禁也,即有之亦决不能凭空谈到情字上去,是情之一字固明明对于所爱之人而发生者矣。男女相爱出于天性,因男女各有相爱之人而世间复有此相沿之婚姻制度,故始有此婚姻之希望。此希望固由爱情发生,先有情而后有此希望也。希望婚姻就其精神言之,则希望此万缕情丝得其归束是也,苟专为婚姻夫妇之名义而用情,则一人之事不谐,天下美男子、美妇人尚多,又何必恋恋于一?彼恋恋于一者,情也。万缕情丝飘散空中,尚无归束,此为人生最苦之事,故啮臂盟心之佳偶,当其将成眷属而未成眷属之时,其心患得患失苦也,幸而事谐矣,成眷属矣,窃知其双飞之夕必切切私语曰:“郎不负侬,依不负郎,今而后终身之事定矣。”定者即可乐之处也。苟婚姻之事不谐是万缕情丝未能于此种归束处归束之,俯仰天地,此身竟无处安顿,其苦如何?于是而大澈悟、大解脱,约同为情死,当其偎抱待死之时,窃知亦必切切私语曰:“郎不负侬,侬不负郎,此生之事止于此矣。”止者亦可乐之处也。否则人孰不畏死哉?故予曰情死者之愉乐为可贵也。予再就其可贵之点加以断语曰:情死者具有真正之愉乐,亟言之即无上之愉乐是也。予前云作艳情小说者,每至结婚后即止,譬诸侦探小说述名侦探获一奇案,未尝不动人心魄,然案破后书亦收煞,此后侦探每日如何在宅吃饭睡觉,匪特无可记述,即强记之亦索然无味也。然予又尝见一种说部,亦叙一双夫妇成婚后偶相猜疑,或用情不终,卒至分析离散,成为怨偶,及其结果也,猜疑俱释者、破镜重圆者固亦曾有,然已饱受磨折,备尝情海中之痛苦矣,其不幸者或至覆水难收、琵琶别抱,甚至于演成流血之惨剧,大伤天下痴男子、痴女子之心。推其祸原,则皆婚姻制度之为害也。若彼情死者一死之后已脱地狱而升天堂,精魂不昧,在天为比翼、在地为连理矣,决不致有波折变故之发生。故将死未死之时,此万缕深情已证明为神圣的、永久的、不变的,故予曰此愉乐乃无上而可贵也。   狂奴无状,尝于酒酣耳热之余倡言于众曰:“人生不能作拿破仑,便当作贾宝玉。”侏儒、鸭屎臭闻而大骇,争于拿、贾二人之事实,龂龂辩论,使人作呕。虽然,曾几何时忧患逼人,狂态已不能复作,且数年来聪明英锐亦渐消磨颓丧,是可悲已!   初出世之少年人人俱是一个完人,无奈此种完人在现今世上行不去,动辄受人欺凌。当初以己待人何曾识得,及渐知之并有戒心矣,遂亦与世浮沉,领会得一切欺诈之手段,聪明人又以小才小智继之,遂不觉成一老奸巨猾为社会之蠹,而且自鸣得意。即偶或有一种天性厚、根砥深之人,心中老大不以此为然,然除却避世厌世外实无他法自处,遂亦不得不已稍出些许手段对付世人,然问心终觉不安,且日日以假面示人,毫无丝毫天然之乐趣,行尸走肉,生不如死,那还有心向前作事?哀哉,哀哉!虽欲不厌世而不可能也。予抱此感想甚久,继忽大澈悟,人生数十年原是逢场作戏,但生着时总得生得畅快,明知世界龌龊亦何必硬生悲感?混到几时便是几时,惟求此身之畅快计,终须行其心之所安耳。立定脚跟、打定主意与世人交接手段,无论正奇皆可出之,但“心之所安”四字要时常自己扪心想想,有无错谬。苟无愧天良,斯为真安,世上行得去否非所敢知,惟我总如此行去而已。   人人说国事不可为,我亦说国事不可为;人人说某事某事已无希望,我亦说某事某事已无希望;人人说生着无味不如死,我亦说生着无味不如死。然而谁肯无缘无故即行自杀?虽说生着无味,总须寻点有味之事做做,国事虽说不可为,某事某事虽说已无希望,除却此事无事可做,只好不问成败利害,一步一步作去。倒嗓子艺员唱二簧,唱到那里便是那里,成也不过是消遣,败也不过是消遣,又何必想死?又何必作痛哭流涕之贾谊?又何必学不近人情、沽名钓誉之隐居名士,硬着心肠去尝孤风寂味?更何必学按捺不住尘心勃勃之空门禅士,口淡得出水来,自讨苦吃?   辛亥夏,余在汉口以《大江报》事与余友大悲同系狱。余之罪名即因某日报上有余一短评,标题曰《亡中国者即和平》也之故。讵料今日中日交涉完结后,和平亡国之声浪乃遍传于人口,是当曰不幸而言中。   从古以来,小人不独为小人,故其援益众;君子每独为君子,故其类益孤而遇事都不可以有为。忧时之士每叹君子道衰、小人道长,殊不思君子之道是否独善其身亦是兼善其国?如为一人计,众人皆醉而我独醒,则不妨自藩其篱,独为君子。如为大局计,则为君子者须知善恶之途间不容发,身为君子与小人原相隔无几,况为应守之道且亦寻常无奇,良不必清高自得,力拒小人以自鸣而反坐实许多小人、养成许多小人也。予读史于历代党祸,对彼龌龊小人自应痛恨,惟所谓清流者予亦良不敢多有所褒。盖凡国家大务非一人之力所能及,惟恢宏阔达之士不斤斤于尺寸之节而能尽破门户拘挛之习,深沉不测中智勇形焉,故能运用大势而成大功,非彼自命清高者所可望项背也。   清儒包世臣曰:“荀子言性恶悖于孟子,此实由末俗陵夷,致荀子激为此言耳。其言曰:‘人之性恶,其善者伪也。’伪即古为字,言性善由于人为,即孟子言扩充之义耳。”伪为之义颇新奇,又似平淡,然足以为荀子释冤矣,此为善读古人书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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