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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42-雅观楼-清-檀园主人

  家财散尽从今始,十万花银作雪消。 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。   第二回 费家子跳离义学馆 尤老实喜得钱家婿   说这费家小儿,名人才,在义学读书二载,只读过《三字经》,《百家姓》、《千字文》、《大学》、《白文尚书》未终篇。八岁入义学,把一堂学生,都遭他带坏。不但顽皮第一,还叫同窗小儿家去榆钱,他代买耍货、吃物,于中取利。或踢球、跳鞬、跌三星、打墙迸种种弄钱,诱引花消。每每败露,人家闹到塾中。先生几次要逐出门墙,念其寡母在堂,勉强二载。今闻附从钱宅,喜得冤家离眼,深为钱小官虑。业已事成,听之而已。   这费人才到馆,书不会读,自不必言。引人花消,故态仍是不改,较在义学尤甚。钱观保始而怕进书房,今遇费家儿,竟寸步不离馆地。若互相砥砺读书,岂不是件美事。无如专听费家儿引诱之言,随便说件东西,即刻就要钱买。稍一展转间,放赖打滚,哭僵过去。赖氏恐他因气染疾,一说便依。还要费哥哥去买,他才欢喜。凡有要货,无不买到。虽上书房,竟终日在戏房一般。先生自忖道:“我年逾六旬,在学多年,处馆多年,此馆如何教法。父母姑息如此,功课不严,师之咎也。意在辞馆别图。光阴迅速,又到次年,他处又无馆地,只得来冷坐。   一日,先生叫世英来:“我问你说,你家请我来教你读书,你尚聪明,非费生可比,可以读书上进做官,岂不荣宗耀祖,连我面上已有光辉。”观保说:“先生,我家银子多,将来买个老爷做罢。这书苦苦恼恼,读他勿的。”先生点点头,微笑说:“罢了。”又叫费人才说:“世英可以读书,他不肯读。你实不能读,终日引世英皮顽,不是长久之计。你也要认得几个字会写几个字,将来学个生意,也可以养老母。”这费人才说:“我会弄人钱,何愁母亲没饭吃。”先生亦点点头,暗说:“罢了。两徒如此,此馆不能教。明年无地,亦不能在此。”次年先生辞馆,钱是命依赖氏言,说“小儿十岁外,再请先生,功课从严。这八九十三岁,听他随意读书。”先生唯唯,暗忖道:“如此惯法,到十一岁,便尼山设教,已化裁不来,敷衍三载,再作别图。”到三年,是钱观保十岁。赖氏说:“罢罢,小孩子养到十岁,生日已该代他做做,下个长寿面,办几席酒,请些亲友来热闹一天。”钱是命一说即行。到日不过几家亲眷,并无朋友,只有个尤姓字实夫,为人朴实,人遂呼他老实,生有一男一女。男年十九,女十岁,与钱是命有通家之好。观保生日,尤奶奶带小女凤姑来拜寿,留子在家看门。尤大娘虽年近五旬,十分俏丽。凤姑更算件尤物,生得乖巧伶俐,有几分姿色。钱是命一见便喜。赖氏心已喜他,当日事过,次日赖氏同夫计议,说:“尤家小女,好个乖巧女孩子,喜得,已是十岁,若配我家观保,到也门户相当。”钱是命道:“我也有此意。从古无对面说亲之理,须凭媒氏撮合。伊家允了,择吉下个求书,也要通知亲友,此为人一生之大事也。”于是央媒,一说即成。那知尤奶奶亦有此意,看定钱观保,欲做女婚。故此媒人无多话说,专候择吉起红,俟五六年后,再行择吉议娶。渐交腊月,先生决意辞馆归家,钱亦不留。钱是命思量,儿子已大,须请位举人进士为师,自然儿子有用。这五年的先生,不过是个老秀才,他的火候已退了,因慕名请一位新中举人。他以为:“举人滥不济事,教人进个学,唾手可得,谅不难也。”这一日,举人进馆,与前监师大不相同。室则张灯结彩,席则海错山珍,邀两位在痒朋友作陪。当日到馆,不过派些功课。到了次日,进馆先背书。观保死记背去,费人才连宇尚认不得。先生说:“世英敷衍皆得,明日不准死记,如违定责。费生全不能读,去年先生如何教法”观保说:“我们读书,是如意办,这书房人叫做个如意馆。”先生说:“我来教书,是不能如意办的。”观保闻说,心里暗忖道:“这个老儿顶火呢,我会赖在家中不来看,他能进来拿我。”有了这下流心肺,他一溜烟就走家去。先生着馆童喊他进馆,赖氏反代他说谎,说:“官官有些肚疼。”并喊费相公进去和他玩耍。这孝廉做诸生时,未教过这宗纨绔馆,对此不觉难过,他便引经书两句,说是“教不严,师之惰,我岂可无功食禄,坐享脩脯乎。明日将朴作教刑,略施夏楚之威,反其骄傲之习。”次日,两生进馆,先生先欲责观保不禀明逃学之过,要责十下。这观保从出娘胎肚,连重话没人敢向他说句。从前塾师是说明,不加朴责,随他高兴读的。今日平空如闻霹雳,不觉放声大哭,就地一路十八滚。其实未曾打一下,他就喊出:“救命,打死人”的刁话。赖氏在内听见,吓得魂不附体,跑到书房,就将观保抱家去。乖乖儿子叫了有几百遍。先生没趣,连早饭已不暇吃,就到荐馆人家,一一说知。荐馆人说:“他家原是娇生惯养,不能照资格规矩 我去会钱某,代足下申明,明日仍进馆,敷衍终局可也。”其人向钱说“令郎不受师教。”之意,钱百般陪小心,要求先生慢慢化导他,自行登门叩请,因而进馆,听钱费二子如意上学,自己转可用会试功夫,希冀释祸,免作活狲王也。又糊混个月,到底于心不安。一日,二子偶到书斋,先生说:“你们久不读书,我在此已无益。尔等玩兴已该稍减。今不教尔等读书,出一对与二子属之,直作闲玩可也。”观保欣然。师出“映雪”二字。“向曾与尔等,讲日记故事说过。”观保随口即对“贪花”。先生欣然,认作对“探花”二字。随说“我再续上几字与尔对。”遂作“映雪曾经千万卷”句。观保道:“有了,‘贪花不满三十岁’。”先生不悦,恨声道:“平仄不谐尚是小病,语太不吉祥,如何出口作此语也。”问费生:“对有么”挣了半日,只说“开花”二字。问能接下去否?他便随口说:“开花冲了一人家。”先生大恨一声,说每况愈下,呜呼难矣。二子须要读书,变化气质,不可流于轻薄,贻祖父忧也。”观保口虽不言,心里暗笑。说:“好肉头话,我们还是同费哥哥街上闲耍去好。”一溜烟同出了书房,不知闹到何处去了。岂知人越大玩头越甚,凡一切玩笑之事,费人才无不引观保入局。渐渐由门户到上街,教场看把戏、西洋景、掷糖、赶羊、吃茶、跌成无一不为,每日都要带几百文出去,回来总有东西到家。赖氏反喜得儿子有伴,出去玩有照应,可以放心。还要叫裁缝,代观保做身新衣服。他丈人家有个大生日,是他舅子二十岁。从小在他家玩,如今做了亲,岂有不到之理。这边赖氏要打发儿子拜寿,尤奶奶在家已与尤老实议道:“我家大学生本月二十岁,也该请钱奶奶来玩一天。去年观保十岁,我家扰他一天。如今做了亲,兼可就此接女婿上门,嗣后也好来往。”尤老实说:“言之极是,免不得备个舆金名帖,到钱家具请他们。”一处忙出门,一处忙生日,约有几日。闲中且将尤老实儿子,略叙几句。   这尤家子,名乐山,字静峰,从小刁钻情性,曾读书,勉强完篇。现随波□县府试人。因他狡猾,呼他为尤进缝。他到了这天生日,钱氏一门都到。钱观保一见了尤进缝,如半天见月一般,就拉住尤进缝不放手,就要同他上街玩耍散心。尤奶奶暗喜,心里说“姑爷同我家儿子自幼这般相好,将来我家儿子不愁没事拉扯。”到晚席散,观保还叮嘱“尤哥哥,明日到我家去。”从此尤进缝不时到观保家来,与费人才合同一气,只糊弄观保一人。叙他两人家世,在《封神演义》中是封王两个臣子,一名费仲,一名尤浑,却是他家始祖。真乃遥遥华胄,谁想于百年后,子孙同入钱门。此是书中闲话。   不觉一岁将终,先生解馆,公车北上。钱是命向赖氏说:“尤亲家儿子,县考复试,我亲见团案上,每次取在第一,不知大案怎么就低了。他不知新例照报,名册写草案。”意在请他代馆,儿子不致荒废。赖氏闻说:“此举甚善,明日同尤亲家说知,早晚即可请进馆。”只因尤进缝此番进门代馆,有分教:   钱家气运应当败,狼狈为奸鬼在门。   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。   第三回 游平山乘舟邀妓女 进水关带醉闹娼门   单讲这尤进缝,巴不得到钱家走动。一闻代馆,欣然欲往。尤老实恐他学问浅薄,难为人师,未便即允。尤进缝说:“我去陪妹夫读书,自己且可用功,免得在家,终日三朋四友,拉去酒食,不无多费。太亲翁真一举三善,晚生敢不从命。”尤老听他所说甚喜,钱亦喜。当下无话,次年择吉期,请尤进缝来代馆。其年,费人才十六岁,钱观保十二岁。费读书几年,不过作公子陪堂而已。观保四书尚未读完,尤进缝来,又添一位玩朋。况不拜从,并无师生之谊,无非豺狼之交。钱是命也不另请先生,就是尤费二人,终日陪相公游荡。每日在书房日少,游玩日多。这费、尤二位,得了个钱观保,视同鱼肉。钱是命见如此光景,心里明白知道,十万金要出窖了。“事已如此,姑且听之,十万银子随他用罢;我自挣几千金,便金钩子随他也搭不去。再过三五年,替他娶了亲,我两口儿把几两银子携去,削发入空,了结此生。这作做场春梦。”因此,听儿子玩去,赖氏又不管儿子学好。渐渐一年过去,昔日举人先生北闱未售,又在本京教书。到了十三岁,钱观保一切皆知,渐渐愿头不是从前光景。早间茶点徽面,中要点菜吃饭,晚间还要约几个说书唱曲,猜拳行令,饮酒开怀。每天总有两桌。闹了一年,钱是命虽看得达,到底怕人闲语,说某人不能教子,将来倾家败业,因与赖氏说:“儿子今年十四岁,看看成丁。如此玩法,终非了局。外人骂我们夫妇不能教子,将来不好。”这番话未说终,反被赖氏抢白了几句,说:“我家银子,够他一生玩吃不了。等他娶了亲,养了儿子,难道还这样玩呢他自然收心,你不必过虑。”钱是命叹口气,说:“罢了,听他闹去罢。”赖氏当即将费、尤二人请进去,说:“老爹如此云云,他是个不曾开过眼的人,要把儿子,也学他做个鬼不搭。从今以后,拜托二位,同观保每日出去玩耍罢,银子到我这里取,不必在家惹他说些霉话,得罪了朋友,叫儿子怎么做人。”费、尤二人同说道:“太太如此行事,光明正大,真扫眉才子,巾帼丈夫。晚生二人,敢不惟命是听。包管兄弟出去,没得苦吃。”赖氏千拜托,万拜托,把个十四岁儿子,交与这两个冤家,听他摆弄,分明有鬼撮合。看官不可不知,他两人巴不得要带观保出去游走,因碍着他父母不便,平日不过到教场为止,游湖惟每年扫墓二次,龙舟从未看过。今得赖氏之言,喜出望外。   时维首夏,芍药初酣,二人公议:“次日湖上看芍药,永日一乐。要他十分快活,我辈均可润色。”尤进缝说:“岂曰小补之哉。”   到次早,约观保。赖氏说:“带几两银子,出去使用。”尤进缝说:“有我去,一文不用带,明日叫他们来取。”赖氏更把尤进缝当作好人。果然踱到码头,就有舟人招呼上船,一切停妥。原来尤进缝,玩头门中无不认识,又处处代人帮衬说好话,自己从不出钱。别人钱拿做人情,故脸面极好。钱观保见如此光景,如得命友,思量要和二人拜为兄弟,作同胞手足一般,此是后话。当下船出虹桥,红日方中。假馆午饭饭毕,船到三贤祠,看芍药男女杂遝,一时毕至。观保眼都望花,真个心花儿大放了。回船上平山,复登尺五楼看花。尤进缝促登舟:“泊花台左右,看来回船只,看女戏子唱船,晚间看灯船打招。”二人说这番话,把个钱观保说得,喜从心上起,笑向脸边生,眼睛都望定了睛,不暇转。刚望间见一只划船,荡桨而来,坐两个打辫子的女郎,又两个梳大头的女客,船头坐一半老婆子。观保不知何等人家女眷,因问费、尤二位哥哥。这费、尤乘便即说:“你不知道,此是湖上唱大小曲的女玩友,前在家中是男玩友,这两种人,是天地生下来代人消愁解闷的东西,下酒开心的物件。为人在世,不可不领略。也有两句话道得好,若无花共酒,神仙白了头。”钱观保说:“我们可以教他唱唱么”费、尤说:“一呼即至,何难之有。”尤进缝复说:“妹夫万安,包管如意。”于是尤进缝着船家到码头,重雇大船一只,将划船四妓,安插大船,泊于僻静,邀请观保上大船,所坐划船,俟酒后赶快送归。这观保上大船,四妓招呼三人入座。少不得茶烹盖碗,烟喷铜壶。俗套毕,观保无言,反觉害羞。这尤进缝要开他玩窍,倩女优等唱艳情小曲,荡其心志。这观保始而腼腆,继而轻狂百出。夕阳将坠,早有送席人到。尤进缝把钱观保安置上横坐下,两个打辫左右,两个人头坐小妓下,费、尤坐下横。席间猜拳行令唱曲,各献所长,总要得一人欢心。原来尤进缝酒量极大,凡观保输拳,俱尤代饮。更余,船家催回船,恐城门之阻。观保恋恋不舍,恨不得乐到东方既白。这两个小脚色,一个苏州人氏,姓赵,小字福官,约年十二三岁,尚未梳拢。一个姓陈,系有夫之女,因夫行一,呼他为陈一娘,系本地人氏,约年十六七岁,已在风尘三年,虽不十分姿色,却有一段迷人伎俩。把个初出甲的观保,盘得难解难分。临别时,还携陈一娘手,约到后日湖间欢会,千万不可入他人之局。湖上归来,约有二鼓。费、尤送观保归家各回。赖氏见儿子回来,说:“乖乖今日玩得好有甚玩头,说与我听听。”观保细述一遍,赖氏大喜。说:“好儿子,见过世面了。不知用了几十两银子,怎么一文不要?你家舅子才算得个市面上人,脸面不小,须要学他行为。你家老子是个活死人,万分无用。”闲词不叙。   次早,费、尤二人到了钱门,直入内室。观保未起,早有赖氏出来。“难为二位,你家兄弟玩了家来,连睡着都笑醒了。我这里有一封银子,交与二位开发,候用完再来取,不必家中言及,老爹晓得,又有厌话,累我母子受气。”费、尤二人答应:“就是,包管机密,老爹不知。”原来钱是命,自生观保后,就在惟观楼居住,与赖氏分榻,十有余年,意在仟悔前愆。故观保玩闹,都不十分晓得,终日惟跪求大士,慈悲解结。   且言费、尤同拿了银子,到茶馆中,每人先拿十两银子用,以为进财。开发船钱、酒馆、堂名一切去十余金,余银为次日游费。到第三日,观保起来,专等费、尤来约,二人傍午始到。观保怪其来迟,二人说过早寂寞,何趣之有。三人同到码头,有前日船家招之上船。尤进缝叫船家拢双喜堂带人。船家说:“双喜堂赵福官、陈一娘早间院道爷们带去看花,吃上顿饭,傍晚始回家中。只开门东家高翠官,伙计王二保,他二人前日湖上陪过酒的,就他两个带了玩玩罢。”观保说:“没得陈一娘,我都不要。”说着,船到双喜堂门口。翠官同王二保在搂窗看见,忙出来迎。连说数声:“得罪,晚间请来吃酒,把福官、陈一娘留下奉陪。”观保不乐。尤进缝说:“晚间不可再留他客人,我辈空走扫兴,再不替你家邀姑爷了。”说着船摇出水关游园看花。午饭上平山眺望。观保终是闷闷,如有求而弗得。尤进缝思量,何以为观保解忧遂不等到晚,移船总口处泊,即着倌人送席到船,他借酒意,说风月笑话,观保稍觉色喜。正笑语间,见一只快划船,摇桨而来,上坐赵福官、陈一娘,从观保船傍经过。观保喜从天降,认作他赶来入局。那知这两个小脚色,总招呼了一声。一娘回望观保,丢了个眼风,船竟不顾,直入水关。此是门头人家,勾人入门俗套。观保不知,说:“他们到我船上唱个曲儿,陪我们吃杯酒才是,怎么这等大模大样。”尤进缝乘酒兴,遂骂道:“这些贱媚根,把妹夫不当人,欺你年幼。约几个武朋友,弄场祸他,叫他上门磕头。今日且等我先去骂他一阵,以消妹夫之气。”观保说:“我们且到他家去,看他如何,再把祸他不迟。”说着,天气将晚。也是合当有事,观保虽迷恋陈一娘,尚不敢到他家去。费人才又怕有祸,不能抵挡。独尤进缝乘酒兴,将到水关,大叫进关。船家答应,抽跳进关,重访秦淮佳丽。到了双喜堂河房门首,尤进缝抢上几步,进了耳门,就从门口一路骂进去说:“我们三日前留的人,怎么今日同人游湖,老爷来把你几间牢拉吊,不许在扬州混这个帐。”惊得翠官,连忙出来陪小心,带扯带拉,捏腰捏手,推入自己房内,亲手捧茶递饮,说些恩爱软语。初来,尤进缝有万人莫敌之威。到此温柔乡中,只好作饧糖也似。那边王二保把费人才邀到房中,无非俗套样子。单言陈一娘,把观保招进房中。观保就问:“我在船上,望你到船上来吃酒,你怎么就赶回去”一娘说:“我特为赶到家收拾,等你来,我们亲热亲热,做个亲家。”说着,将茶递与观保,说:“请吃茶,我献丑,且来唱只小曲你听。”一娘将琵琶拨起,唱道:   千山万水将你盼,盼到跟前已是枉然。想当初山盟海誓,两相情愿。到如今有了新人,你心改变。你只图新鲜,不愿长远。恨将起,喝口水儿将你咽。   唱毕,一娘媚态百生。观保初次攀花,如入桃源仙境。那边费、尤了事出房,邀观保同赴花筵,各携相好,比肩而坐。饮到更阑,尽欢而散。费、尤送观保归家,叮嘱不可说出到双喜堂云云。观保点点头晓得。这一场大乐,有分教:   从今只喜秦淮水,除却桃源不问津。   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。   第四回 钱观保结盟誓青楼 尤进缝作烟花月老   话讲观保游湖归家,不免赖氏要问,只如前日云云。赖氏无词,令其早睡。次早观保起来,一人独坐书房,想到昨日:“一娘待我何等恩爱情重,天下无此好人,须要同一娘枕席一宵,便是天上神仙了。记我临行,他还约我今日畅叙幽情。可怜,泪珠儿都要滚将下来。我只得硬着心肠走出,今日一定去会他。此刻费、尤两个哥哥,怎么还不来。”那知费、尤已到,观保一见便说:“今日须到双喜堂走走,不可失信。”尤进缝说:“这不难,恐怕太亲母不允。”观保说:“母亲托你二人带我玩的,他有甚话说。”尤进缝说:“不能过夜,早去早回。”观保说:“也罢。”就拉二人同行,此番又到双喜堂,观保熟径,直到一娘房中。一娘梳洗方毕,摆上茶点,观保与一娘同吃早汤。尤进缝在外,着伊家办中晚两顿,永日宴乐,外客概不准接。早饭后,费、尤同高、王二妓抹牌掷色为乐。观保不博弈,只与一娘在房中,寸步不离。写不出他千般缱绻,万种缠绵之态,连午饭也在房中与一娘并坐而食。饭后无事,一娘问观保贵庚,观保说:“我今年十四岁。”一娘便叹口气,不觉珠泪欲下。观保不知何意,双手捧住一娘粉面说:“你有甚苦恼说与我听。”一娘说:“我的苦处不能告诉人,惟有一时自己想想,淌淌眼泪就罢了。”一娘始终不说,观保无计,说:“你再不说,我就跪在你面前哀求你说,把你心跪软了。”一娘说:“我说也是白说,不如不说,留你跪去。你要我说,除非你娶了我,做了结发夫妻,才对你讲。”观保说:“我一定娶你为妻,你肯嫁我么”一娘说:“我正为此事伤心,你今年十四岁,记我当初十四岁,嫁与陈大这狼心忘八,把家资荡尽,去年将我送到双喜堂接客。今年十六岁,从未遇见个好人。似你这般样,风流儒雅,待人又好,恨不得与你生同罗帐,死则同坟。想我生来命薄,那里有这样福气,都是妄想,空流下这几点泪来,反惹人笑话。”观保听这番话,到认真哭起。一娘将他嘴按住说:“你放乖些,都是我这贱人嘴快不好,累你流泪。”观保说:“你的心事,我已明白,你是真心要嫁我。但我十岁,父母又代我订了尤家凤姐,如何办法”一娘说:“只要真心娶我,男子三妻四妾,都是常事。你不曾听过弦词《十美图》么”说着,观保就双膝脆地,对天发誓,说:“我钱世英若负了陈姐姐,不来娶他,就不逢好死,永坠地狱。”一娘自跪地发誓:“我若负心,不跟钱小官到老,叫我也不逢好死,永坠地狱。”当下二人私盟,费、尤不知,只道他们两人做混账鬼事,也不问,信他另有手谈,消遣生活。到晚席上,费、尤与二妓百般戏谑,惟观保与一娘正容端坐,彼此另有一种相亲相近之意。虽费、尤这般狡猾,都猜不着。当晚花酒各散,观保归家。赖氏说:“今日又玩一天,也要歇歇。花市已过,到龙船市玩两回罢。”观保说:“今日不曾游湖,到戏园看戏,晚间小饮步月而回。”赖氏说:“也好,还有一件事,银子大约用完,不可累他们两个哥哥,再贴钱同你玩。明日拿封银子,交与你舅子代你用。” 一宿无话,次日观保又独坐书斋,暗忖说:“怎得将陈一娘娶了家来才好。若还母亲不肯,我就假意寻死吓他,不怕他不肯。须得尤哥哥来,同他商议。”是日费人才有事,尤进缝一人来。观保见他到了,忙说:“我正要着人来请你,同你到茶馆,有要话相商。”尤进缝说:“家里说罢,无非要想双喜堂叙旧。”观保说:“非也,难得费兄未到,我和你静处一谈。”二人到了茶馆,观保将昨日陈一娘订盟之事,说了一遍 。尤进缝说:“只要舍得用几千金,包管到手。所虑太太不肯,我就无法可使。”观保说:“这要待我办成银子,尽有得用,不怕太太不肯。”尤进缝说:“此事长在我身上,今日午后,双喜堂走走,你在家中权且瞒着,只到用银子时,再去大题神通。”说着,观保从袖中取出一封银子,交与尤手。尤进缝说:“差得多哩。不到用银子之时,这几两银子不够赏他家下人。”观保说:“此是母亲,恐怕这三四天内银子用完,存封银子你身上用,不必算甚么账。”尤进缝说:“我权存下,过一日到底开一清账,交太太过目。此刻有件俗事,下午来约你,到双喜堂吃酒。你两个郎才女貌,真一对玉人也。”各散后,观保下午,门户望尤进缝。刚望得他个影儿,即迎上去,拉了同赶到双喜堂。尤进缝自与高、王二妓鬼混,观保抢进一娘房中。一娘并不抬身,说了句:“你来了,昨日的话你记不得了”观保说:“我怎么记不得,今日到你家特为办这件事。有尤大爷说合。”一娘说:“我又下了火坑了。”观保摸头不着,急问缘由。说:“我没造化,昨日你在我房中,我二人对天发誓,我家忘八在外,将我呆包与院上个公子,即前日游湖那个本京人,呆包八个月,钱八百两,与东家高翠官平分,明日起到院,后要进京,若不买我,还可同你生死白头,好歹守到十二月终。如有买我之信,我即与你永别了。”说着泪如雨下。“此一刻,还可陪你玩过今夜,等那公子来过宿,万不能与你亲近。”观保听说,犹如提到冷水中,即出房与尤进缝商议。尤进缝说:“这且莫谈,俟我明日访确。恐怕这小丫头做的鬼,也未可知。你且胡乱闹闹,早些吃酒回去。”一刻,高翠官来,请二保房中摆酒,并观保一同坐席。一娘出来,向观保说:“今日不来陪你,他家三儿已到,把过信在外伺候,我得空着人来请你。彼此在心,我还要梳洗妆饰,重整罗帏,莫怪,莫怪。”   观保不乐,只得到二保房中。二保是个三十内外半老佳人,风尘多年。席间百般撩攘观保,无奈落花有意,流水无情。酒至半酣,翠官出席。尤进缝也随他出席,明让观保与二保订交。观保亦借二保消渴。事过,二保同观保闹到翠官房中。忽闻酣歌弦索之声,却是一娘陪本京人在上面客位,弹唱琵琶饮酒。观保闻之,心中不乐,即拉尤进缝,“速走罢。”到家愁眉不展,面带忧容。赖氏不知,说:“乖乖,往日玩了家来,欢欢喜喜,今日回来,为何不乐?是那个欺你,还是同尤哥哥搅嘴有甚事,说与做娘的听。只要你放乖些,随便甚的事,你老子不肯,有我做主。”观保到底是个小孩子,被娘一问,就把一娘如此这般,一一说出。赖氏说:“这件事你愁甚的,好个呆小伙。今日早些睡,明日请尤哥哥来,等我托他代你办。”观保说:“若本京人要买他怎么”赖氏说:“你又呆了,他是有夫之女,怎么能强买他。我们先下手为强,预先说定价钱,多几两银子与他男的,余事人银两交。这些事,你家娘从前都代人办过,那怕三只眼王令官,我钱可通神。”观保得了赖氏这番话,方转忧为喜。   一宿已过,次日大早,赖氏着人请尤大爷说要紧话,即刻请到。尤闻请即至,赖氏重托尤进缝,代观保办陈一娘事。只要成功,不惜银子。尤进缝说:“太亲母委晚生办这件事,敢不尽心。昨已同老妹丈谈,恐怕高家见一娘与老妹丈这等亲热相好,做出本京人呆包八个月事,自抬声价,希图得多金亦未可知。俟晚生即去访确,再来定计买他。”赖氏说:“尤小亲翁,做事不错,娼家往往如此做色。”尤进缝说:“我就此出马。”赖氏说:“事成重谢。”尤进缝说:“岂有此理,骨亲如何说此套话。只是一件事成,不能娶在家中,只好在外寻房居住,瞒着亲友,寒舍断不可晓得。”赖氏说:“看小亲翁做事,可谓周密之至。”当下尤进缝四处访实,果非虚情。即回赖氏信,商量谋买一娘。赖氏特办一席,请他上坐。观保执壶敬酒。赖氏亲自上茶,大事奉托,朝上拜了一拜。尤进缝连忙回礼。又叫儿子下他一礼,连忙拉住,说:“如此盛意,晚生若不尽心,是禽兽不如。”当日席散,观保送至大门,深深打一躬,说:“拜托,大事办就,永不忘恩。”这些闲文不叙。尤进缝已有成见在胸,说:“这件大财爻,淌到我手里来,我一生穿吃不了,明日须上紧代他捏成。”次日即来拉观保,到双喜堂吃酒。直接就与赖氏说:“迟了到二鼓后,即在他家过宿,明早家来。”赖氏点点头,向观保说:“到人家,睡觉放乖些,不要在床上夜里搅嘴。”说说笑笑出门,早到双喜堂。真是事有凑巧,本京人住了一宿,次日官府点他出门公干,有十余日不到这。观保到了高家,陈一娘即将观保拉到房中。观保即把娘允他一切说知。一娘大喜,不免有些琐事,不叙。   且言尤进缝,进了翠官房中,说:“我有个大财神送你,你肯收下么”翠官说:“你我相好,不曾分家,诸事要你挑我。倘有财爻,均沾福庇,你伙计也不是外人。你的财神,我也晓得,此刻在一娘房中混账哩。”尤进缝说:“你实在太油。”翠官说:“那有你,油进缝了。”尤进缝说:“我只会进你的缝。”翠官说:“你代我抹皮放乖。说说正经话,是件甚么财气”尤进缝才说出,观保要买一娘一番话。翠官说:“此事,小钱子没得一万两银子,须得五千两才打得动他。他家男的,把这个女人当作摇钱树一般,每年借他身体,要寻几千两银子。有某少爷出银千两买他为妾,还打不动他。现在呆包一百两一月,仍有差办。也作一百两,没几担银子,打他不动。你我代他做这件事,未免伤天害理,活拆散人家夫妻。不要寻千把两银子,我说万金是宽打窄用,那里没人拜光,还要悄悄。”尤进缝说:“今日小钱在你家过夜,我陪你晚间谈谈。”翠官说:“又来挑我,我代你把事办成,我也不开这牢门,瘟气难受。在这件事上,寻千把银子,闭了堂名,和你过经纪日子。我从小做生意,到而今又没得个亲男人,混了这些年代。”尤进缝说:“若如此,我也不娶亲了。”翠官说:“有了我,你也不敢出去胡行,试试我的手段。”尤进缝说:“还未到我家,预先吃醋。”翠官即把尤进缝身上一把掐,把个尤进缝掐了跳起来,说:“好奶奶,我不敢了。”翠官方才放手,同出房来,唤观保一娘坐席。他二人同出房门,席间翠官发挥,敬观保一大杯酒,要他即干:“我代你做个好媒,你就明白了。”观保不善饮,勉强吃了一口,早有一娘说:“你不济事,我代你干罢。”翠官看见,说:“这小丫头,专会疼男人。明日嫁钱相公,真正当作儿子待哩。”当下说说笑笑,观保忽问到二保:“如何不叫他出来吃酒”翠官说:“他今日有人带出游湖去了。”这句话,提起一娘心中件事,说:“无耻淫货,前日他把十四岁小孩子,拉了混账,真正是个滥淫妇,不值钱。”把个观保好没意思。有尤进缝打花脸,说:“不用多言,大家早些进房干正事。”随即一娘起身,拉观保进房吃酒。他们是熟径,不叙。   单讲尤进缝与翠官,夜间说定,一娘身价五千两,陈一子净得三千两,外二千两,媒人偏手当兑五百两立契,余俟抬人交兑清讫。次日一说与观保,观保归家,告诉赖氏。赖氏说:“只要人合你式,几千两银子不为过,须要稳妥,不可有变。”观保说:“明日尤哥哥来,自然明白。事已定局,来年新正即可抬人。今年须要看所房子才好。”赖氏细想:“单门独户,没人照应。他年纪又轻,如何住法,须想出一条万全万美善策,必要与人同住。家中亲眷,一个都倚靠不得,就忽然想出一条路来,说眼前一个好好人家,如何忘却。这因生出这一段无情枝叶,有分教:   钱成蝶舞如飞燕,又入寻常百姓家。   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。   第五回 贺新年途间逢旧雨 感寒疾梦里入阴曹   这赖氏想到费人才家:“止母子二人,住了两三间房子。在他左近寻一所大些房子,先安置费母子在内,我与费奶奶拜为姊妹,观保便是他姨侄,明年一娘娶到他家,岂不是两全其美,谅费家母子不能推辞。独这两三天,费人才不到我家相应,明早到他家去面谈。”次早,赖氏到了费家,见了费大娘,问及费人才,说:“连日代人管件闲事,羁绊住了,故而三日未来陪府上少爷。小儿一切,蒙太太盛情,念念在心,无以为报。”赖氏便说:“相好莫作客话,还有一事奉求。”赖氏把所想之事,一一说出。费大娘大喜,满口应承。“房子仍托令郎代觅,看定成交,到我处来兑价。”当下赖氏,约费大娘并伊子到家,先结拜姊妹,然后观保拜认姨母,钱家添出一门姨亲。钱是命终日在楼,并不管赖氏这些闲事。银子出入,俱赖氏经理。费人才在家,母子商议说:“寻房不如自起,我家屋后,现有空地,平常种些菜蔬,莫若撮他有钱财主,起造朝南三间,两厢大大一进,后边余地,可起几间厨房下房。有法怂恿他,包管一说便成。”果然费人才向赖氏说:“外边房子尽有生处,居住总不妥贴。兄弟年幼,且此事到底略为牵强,府上有此事业,外面人都晓得,若离家过宿,太远亦不便。”费人才即将商议办法,细细说与赖氏。赖氏大喜,说:“好极,就如此行,索性连府上外面两三间,一起动手,改作客位。太太同贤侄,先请正室住下,留一房间与观保,岂不大妙。”费人才故意推说:“我家仍住旧屋,后面空地,借府上盖屋,为兄弟恭喜娶如夫人之宅。”赖氏说:“还好哩,我家观保,诸事要姨娘照应,与亲生一般,将来他两口儿,要格外孝顺你家母亲才是。贤侄这般说法,不像至戚。”费人才说:“如此真切,光莫大矣。”赖氏说:“套话莫说,拜托把匠人叫来,一切起造花样,都托你办,到我这里兑银。”费人才说:“敢不尽心。”银子凑手,诸事易办。不一月间,已起造毕。这里费人才代钱家监工,尤进缝得便即带观保到双喜堂,与陈一娘相会,兼将一娘身价,与翠官谈定。其夫陈一子,得银三千两,当兑五百两,余十二月三十日,银票一纸,交人给银。外二千两,偏手使费,也到一娘进门交兑。与赖氏说知,一切如命。费家房子已成,费大娘先搬进住下。陈一娘探得本京人差出,即着小厮来请观保,到堂过宿。凡到一次,总用十余金不等。赖氏又要了一娘衣裳尺寸,代他做四季衣裳,打造时尚首饰。忙了几个月。   不觉一年将尽,这本京人,要跟本官来年进京,遂与一娘打账。一娘喜出望外,其夫又急需钱项,年下应用,催促钱家拾人。这观保巴不得,即娶来家,就于三十日,用一乘小轿抬到费家新房。当夜将银交兑清讫。观保如得至宝,不暇择日,就与一娘旧店新开,成其好事。尤进缝这一夜,将二千两交与翠官,开发一切,仍余一千六七百两,便就在高翠官河房守岁,天明始回家拜年。观保亦于次早,回家拜年。新正贺节事毕,赖氏欲见一娘,到初四日,只说到费府拜年,钱是命那里得知。赖氏见了一娘,满心欢喜。一娘向赖氏请安磕头,又递上一碗莲子果茶,代太太发兆。赖氏递手赤金二锭,一娘又下礼说:“多谢。”这赖氏,原是放印子钱,做稍媒的人,那里受过这种恭维,真个心满意足。不时就过来走动,爱如掌珠,只瞒了钱是命一人。钱是命虽无多朋友,有几家亲族,一两个朋友。到平时,足不出户,亦不大下楼,银钱出入,交与赖氏。   也是合当此事要破,有一个文盛钱庄老伙计,京江人氏,姓周字厚安。为人口快心直,自钱是命过店之后,几年不曾见。今日途间巧遇,便喊:“吴老爹久违了。”说两句新年套话,便邀钱是命到茶馆,少坐谈心,将观保娶有夫之妇为妻,告诉钱是命。虽然钱知债主找到,听这番话,不觉又气又恨。说:“怪道如此,他母子瞒我,做出这种事来。”继又暗想:“若家去与他们理论,又怕赖氏说出恶言恶语。不如代观保完娶尤家亲事,了其首尾。事后已不与赖氏说,带几两银子出门,访一禅门高僧,拜他为师,忏悔从前过失。”主意已定,与京江人无多谈,各别。次日,与赖氏说:“观保今年已十五岁,人已长成,早晚须烦媒保,同尤亲家说,今年择吉,代他们成其百年大事。”赖氏说:“老爹今年要大发了,我说你也该把儿子身上事办办,终日登在楼上,对着个观音,磕头烧香。你又不是个和尚,菩萨赏了你个儿子,你还求他甚的。休整年也不与我同床,难道叫我找人代你再养个现成儿子。”钱是命说:“你又来说笑话,有个儿子就罢了,如今代他们成就起来,明年你就可抱孙子了。”赖氏欢喜说:“老爹莫说空话,就要去办,一切事有我料理。你办桌酒,请媒人家来谈谈。”于是,钱是命请媒吃酒,两边说定,择了吉,于八月二十一日过门。赖氏忙儿子亲事,少不得费、尤二人。观保自得一娘,足有三个月不曾出门。高翠官收了门头,辞了王伙计,二保、福官随母带去,房子退与业主。尤进缝要娶翠官,同父亲尤老实说是大家打发出来的小老婆,有二千金现物,首饰衣裳在外,又不花费多钱,只用择了吉日,用一乘轿子悄悄抬到家中,衣裳什物到日发来。尤老实信为真事,满心大喜。此是尤进缝娶老婆一段佳话。   还有费人才,代赖氏起屋,兼观保娶亲事,大有沾润。语云:“饱暖思淫欲。”他见尤进缝娶了翠官,观保娶了一娘,独他当日相好王二保,自翠官脱籍,二保不知何往。原来王二保是本城剃头王二老婆,虽不甚美,却生得油样。从前未上门头,阅人甚众。后来王二将他送到翠官家做伙计,颇得客家欢心。今翠官歇业归家,意在重寻旧好,费人才亦思叙旧。一日遇于途次,二保邀至家中吃酒。他二人是渴衷初解,嗣后得便即往。王二素有生癖,与二保琴瑟久悬,竟听二保自便,且可博金。费人才想到自己尚未娶亲,与二保商议说:“你做王二之妻,若非你有相好,岂不终年守寡。”二保说:“他与坤道,恶之如矢,终日在矢里寻乐境,我也不喜他来缠我。他能开笼放鸟,你也未娶,我跟你家去,一夫一妻,那里还做这些勾当。”费人才说:“你若真心跟我,你问王二肯卖你否如卖,我出银子,凭媒嫁我。”二保说:“你今日莫在我家宿,等他晚间回来,我套套他口气,明日你来讨信。”费人才说:“我去了,明日耳听好音。”二保心中暗想说:“观保现将一娘娶在费家,观保与我有一次之交,将来我去,他断不能忘我,岂不是一举两得。”王二家来吃晚饭,二保即说:“你今日不必出去打兔子,在家里睡,我同你有个心谈。”王二说:“奶奶,你连日颇有个把脚,难道还吃不够哩,又找到老王了。”二保将王二啐了一口,骂道:“嚼舌头哩,我同你说正经话。你晓得,小费子被我盘住了。他想买我家去,我同你是一个人,如今同你商议,将计就计,卖与他混几个月,卷他一股大财出来,叫做放鹰。他若不依,就告他一状,叫他嫌的不义银子,花消干净。”王二说:“你好主意,就如此办法。”当晚,王二过了一宿,次早出去,费人才即来讨信。二保说:“我代你办得便宜,有观保撒下几个钱。”费问若干二保说:“便宜得很哩,连靡费二百金,人即到你家了。”费说:“就是。”又问:“你二人说定,没得反悔了。”二保说:“决无反悔,如今就凭隔壁做媒王妈妈写张喜书,明日即可抬人。你须家去收拾房间,办齐银子,莫漏风声,怕有拦妆打降争论。”费人才说:“我即去办事。”当下回家,与费大娘说知,旋即让出房间,移向厢屋,取银去做事。到次日晚间,一乘轿子,抬到家中,草草成礼。从此,一娘不悦,时刻提防观保不题。   且讲赖氏,代观保办理娶亲,每每已届七月。观保终日与一娘形影不离,费、尤办自己亲事,兼办观保亲事。这半年如在雾中过去。钱是命在楼间,秋来偶感寒疾,赖氏也不经意。一日夜间,合眼睡去,见有二青衣持票至楼。票标:“吴文礼即钱士俊,该差扭赴来辕”字样。钱不知不觉飘飘荡荡,随二青衣至一大衙署,仿佛郡庙规模。上坐一位官长,又听有人报名:“吴文礼带到。”钱是命匍匐阶下,听上面叫:“吴文礼,尔本无赖细民,不能安贫。先听妻言放债,盘剥人家幼年子弟,赚有多金;后开店,又听妻言,干杀西商十万金。西商控尔案下。尔家供大士求子,已命西商托生尔家,消此十万之金。尔又畏强妻,不教之以正。明示前因与尔,尔坐观成败,任交匪友,不日财尽,仍有困苦,以偿暴殄之愆。尔妻曾逼一富家子,私债未偿,致寻自尽,累人斩祀。此子祖父,控尔妻案下,尔妻阳寿未终,尚有恶报。了结后,冥间自有发落。尔寿已尽,亏尔平日虔奉大士,今大士为尔救苦,减去大罪一等,发在穷乡,做一迂腐秀才,终年教一副馆。有八口之家,无百亩之田。日闻号寒啼饥之声,一世不见细丝白纹,惟得几吊青蚨,养活老小。今权放尔回阳,将此言传谕尔妻知之。”言讫不见,仍卧在床。天明,即唤赖氏上楼,将此一番言语,说与赖氏。他不信,说:“你是个时邪之病,有鬼晓得你我隐事。来戏弄你的王爷,独不拿我去分付,可想而知。”钱是命又将生观保时,恍惚见西商进去,一并说出。赖氏说:“这更没相干,我记得不来的。你放精神些,儿子快是稳婆家老伙娶亲了。我下去,把幅天师符挂上楼来,再代你到东岳神堂,请两个香火,今晚来代你退送。再寻服秘方丸药你吃,自然就好。”钱是命心里明白,说:“这些事都不用做,我今日下楼住。”赖氏说:“原该下楼,等儿子娶亲,我们老夫妻受拜。那个人家像我家,又没有斗气,整年不同床共枕,也是件好笑事情。十几年阴阳不和,人都干出病来了。我下面煨粥你吃,好来搀你下楼。”这赖氏也是个骚货,听得钱是命下楼,指望做些关目,病就好了。这一下楼,有分教:   阴曹添个看财鬼,从此门庭鬼更多。   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。   第六回 过大礼三朝送殡 脱凶服七里完姻   说这赖氏,听得钱是命下楼来住,喜笑颜开,叫人煨粥,请神堂香火,今晚到家退送。又将自己床铺收拾洁净,扶钱是命起来吃粥。钱是命闻了一下,不能下咽。说:“慢慢扶我下去,有浓茶把碗我吃。”此时心如火热,茶下去稍觉好过,浑身汗如雨下。赖氏代他用手巾抹干,又着两个小厮,左右衬垫,一步一步,搀下楼来。到得床前,就睡下去。说:“这床自观保养后,我就没有睡过。”赖氏说:“是你老人家心苗所发,那人推你出去的,还是那件待你坏了。你平空嫌人,今日是我福气,到又来同我成双作对在一处。等你病大好了,要同你再养几个小孩子,摆在面前开开心,何等不乐。还是愁他没得穿没得吃,不怕三个五个,都会抚养。”钱是命说:“我不过今晚的人,在世随你,死后更随你。你须记我梦中之言,勉行为善,以赎前愆。”赖氏说:“我不信这些邪,待你做些符法,自然没事。”钱是命已不复再言。到晚,香火来跳过。刚出大门,钱是命神气大变,眼朝上转,痰如牛吼。赖氏知道不妙,要喊观保来见一面,又恐儿子害怕。到三更气绝,才着人去唤观保。观保与一娘伉俪方兴,一闻凶信,魂不附身,浑身汗出。一娘说:“你不要怕,多叫几个人陪你,进房见见面。到家先要变服报丧。”观保说:“我在此躲几天,让家中抬吊了再回去。”一娘说:“这行不得。”观保无奈,只得同人回家,变服报丧。赖氏放声大哭,早有费大娘已来劝说:“老爹百年大事,一切未备,七月天气尚暖,须早为置办。”赖氏即拿出二百两银子,交与费、尤二人,办棺衣等事。可怜观保报丧回来,不由得大放悲声,说:“叫我八月二十一日这一天,喜事怎样办法。单为这一天,我苦死了。”哭得碰头打滚。赖氏劝说:“呆牙子,你莫哭,先把死的事办过,难道你身上大事就不办了,我自有道理。目下人家遇此等事,都行孝里招的礼。看下年庚,不能又改,也不吉利。他死是他没福,少不得关起殓来供三天,放台焰口送他到土。古语入土为安。奔土如奔金。做娘主见,不得错的。今日是七月二十一日,八月初一日过大礼,这些事我都想定。”观保方才不哭。当下草草收殓,几家亲眷勉强来一拜而已。止费、尤二人,内外照管。旋着人下乡,与工佃说知,到第三日,请几个和尚,念念经。焰口毕,到五鼓,天未明起柩出门。赖氏与观保,坐两乘轿子下乡,并无亲友送葬。费、尤在家收拾,七个七都在坟上缴了。三日后,复过山,一概无事,家中专办喜事。赖氏说:“今日办两样菜,叫观保在他老子牌位前磕个头,烧个包子,借他一个月孝,多戴一个月孝再脱,不能喜事穿此孝服,又不少他一天。此事也该行得,没人骂我。”问之费、尤,都说:“大市通行,太太不可过拘。”赖氏道:“我说行得。”自八月初一日起,观保仍穿吉服。家中并无丧事样子。大礼已过,赖氏说:“我家这些亲眷,平素都不到。今日大事,每家转送他一盒果子,到正日,随他来与不来,我叫班十番,玩三天,敲敲打打,热热闹闹,吹打拜个堂,强如这些穷人来吃两天白大,他背后还有鬼话说。”费、尤说:“太太此行甚是。你不把个信他,他日后不出人情,还要怪说把他穷人看不上眼哩。”果子送毕,尤进缝家中,有尤老实办事。   到十五日后,尤进缝要在家中,因请了两个相好朋友,一个姓毕字瀛洲,一个姓管字嘉卿,他两人都做些没本钱的营生。毕善画观音相,人赠他如刀二字外号,管凡玩头门中,无人不认识,均与尤进缝有刎颈之交。来向赖氏说及:“寒舍打发妹子,到尊府不能来帮忙。这两个朋友,一应事都能办。铺房以至正日大轿开发,他到了,说句就是,连高声也没有一句。”赖氏说:“尤亲翁的相好,定不差事。”十六日,毕、管二人,进门调停,一切尽善。赖氏大喜。到正日,花轿进门,委实二人说出,都无争论。费人才在内管账。新人进门,做富贵,一切俗事不说。是日,亲族一个不到。十番吹打坐席,并无一客。毕、管二人眼亮,说:“今日不惊动亲族,外客相应,烦诸位吹打,送了回来,我们如意畅饮,请两个小伴娘,出来吃杯酒,大家闹闹,早些送房,好让新贵人做团圆大戏。”众人齐声赞好。于是,送子后坐席,十番两桌,平时书曲玩友做两桌,毕、管、费三人一桌,叫十番两个唱旦的同桌坐。这两个唱旦的,一名增福,一名增寿,恰是两件尤物。不多刻伴娘代观保出来拜菜,早有费人才将红毡抢去,说:“胡闹了,我们不晓得这些礼数。相宜二位,同新郎官,我们吃几大杯,回来送房,还要大闹新人。”观保见这两个唱旦的,十分爱他,恨不得带他同入洞房。七碗菜毕,有两个老伴娘,出来催请同着全福人送房,并无其人。赖氏说:“怎么办法”内有个小伴娘说:“太太府上没有请人,如今席上两个相公,一名增福,一名增寿,合成福寿双全,真乃万全吉兆。请别的相公奏细乐,这两个相公送姑爷进房,真乃天缘凑巧。”赖氏闻说大喜,就如此办。观保进房,赖氏另取两锭银子赏十番,两个送房的、小伴娘想出这个法来,又消化他一定银子。外面毕、管回家,费人才在内。办明日拜堂事。次早,尤家送茶拜堂,晚间新娘做席,诸俗事不叙。分朝后,赖氏另请毕、管、费三人,办两席酬谢,肴极精美。观保又着人将十番增福、增寿并前小伴娘唤来。是日大宴钱门。赖氏封银二宗,每封十两,酬毕、管二人,二人再三不受。到是费人才说:“如不受,太太反不欢喜。”谦之至再,说声:“权领。”观保在席上,和这两个唱旦的,闹得不成话说,还有毕、管于中招着发挥。是日席散,来日尤家看亲事过,尤进缝仍来走动。观保恋着新婚,终日与凤姐绸缪。到满月做过,无事更了素服。   一日,想起一娘来,说:“不觉得已一月不会。”即走到一娘处,一娘独坐房中,把当初琵琶抱着,轻轻拨动。观保进房,也不理他。到是观保笑嘻嘻说:“一娘,你自从到我家来,几时要请你唱只曲儿,再三求你,总不肯。今日难得姑娘高兴,我洗耳静听。”一娘也不回答,便把当日千山万水小曲,重唱一遍。唱毕,放下琵琶,倒身向床里睡。观保知道怪他不来,只得陪个小心,双膝跪下,求他掉过脸来。苦求至再,一娘方才转身说:“你家有如花似玉美人,又来缠我做甚。我们是可怜没福的人,一个月连面见都不曾见过。我看你连日瘦了一层,辛苦坏了。我劝你落落篷,热锅里着罢,冷锅里也着罢。”观保说:“我当初和你,对天发过誓的。我那肯丢你。我实在家中有事,万不得分身。”一娘说:“月已满了,可以无事。今晚能赏光,屈你来过一宵不勉强你。”观保说:“我今晚定来,此刻且暂回,不到日落即到。”原来观保娶一娘,止尤进缝知道,尤老实一门,并不知情。观保回来,反向凤姐面前说谎,说到仪征谢孝。还有赖氏帮说:“该去得很,须两日就回来。”观保说:“夜行船去,来可傍晚。”观保到了一娘处。一娘说:“我有句话同你说明:‘合下我说过,你娶亲我不阻你’,今有句闲话,须要依我。你若不行,我们就从今日打账,我还干我旧业。”观保满口应承:“但说但依。”一娘说:“一家半月,公道无欺。”观保发誓遵教,无敢更变。一娘说:“一言为定,你若更变,与你打账。我从前发的誓,也是不应的。就从十月初一日起,月之大小不论,到十六日才许你回去。如其不然,那时莫怪我无情。”观保此时,到有难处。心想:今夜且同他住一宵再作区处。连住两宿,观保欲回家,想出一法,与一娘说:“每晚上半夜在此处,下半夜回去。一娘点头,说若有一晚不到,我就不依。”自此,遂以为例,总不离两处卧室,与费、尤久疏宴乐。这因一番冷淡,有分教:   嫩杨朝夕经双斧,还有狂风横雨来。   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。   第七回 茶坊私议诱花消 空地绘图兴土木   话讲费、尤二人,早间无事,在茶社闲聚吃茶。费人才向尤进缝说:“这两个月,小钱子足不出户,不在家中就在舍下,几番约他,他都不理我们。不但没钱,连酒食都混不到。想出个甚么法来,要他用动银子,你我才有生色。俗云:碓磨不动,鸡犬无食。”尤进缝说:“费兄也该饱了,他代你空地起堂房子,难道日后还让他不成。二保身价,是那里来的。”费人才说:“你代他办一娘,不知寻多少银子。独我那几天有事,不得分身,你赚了个翠官做老婆了。”尤进缝说:“这些已过的事,都不谈。你我今日起,日后恶赚义分,你不欺我,我不欺你,大家热闹,难得捉住个肥鹅。”尤进缝细细一想,说:“有了,此事撮他必行。他家住房隔壁,有一空地,是一旧家。两个宅子,久无售主。去年卖与拆剥户拆料,至今空地尚无人售去,租入起草房居住,已经住下两三家。今日就去说这句话,我自有说法。事成,你我都照今日说头。”费人才说倘有欺心,天诛地灭。二人各散。   尤进缝直奔钱家见赖氏,闲话过,观保才起来洗脸。约已将中,尤进缝借问话,引到正文,说:“现届冬令,火烛偏多,府上隔壁空地,新起草房,颇为犯嫌。”赖氏说:“我岂不知,何能阻他不起,除非买他。我家要他无用,现在这几间房子已够住,还有惟观楼三大间,堆贮什物,下人住住。”尤便说:“据晚生代亲母想,这块地到可起得十几进房子。不过百金,便可以买下,起几进房子租与人住,亦可生利。”赖氏说,如果百金,还可以买得。观保在旁说:“我们买他,何不起所大房子居住,比今日岂不冠冕些,能要多少银子。”尤进缝说:“你家住已太多,须留一半租与人住。”当下尤进缝作句闲话,知道已有几分光景,暂且不谈。也不约观保出去,就要他往。赖氏留他吃中饭,也就坐下。观保同他到客位谈谈,便说:“你哥哥所说空地,我要买他起所大房子,还要起个花园,约些朋友天天聚会,也是一乐。”尤进缝说:“你志量颇大,如此作事,真荣宗耀祖之规模,发福起家之气象。须要说与亲母听,使他明白,自然我代你办得合式。”饭后,尤进缝去了,观保与赖氏商议,买空地起房。赖氏便依他,请尤进缝来谈说交易,正价百金,糜费中资几金,立契买定。龙即请人绘图,除正宅前后七进,旁一宅空地,与旧宅毗连合并,起花园一座,从正宅甬道旁圆门进去,假山一岭,朝南大厅二间,沼山高下,尽种春梅,从假山石洞进去,连旧住房二进,改两番轩套房,后惟观楼不动。另换装修空院,栽芍药几堂,左右廊房。右首廊房中间,方门一座,进去有竹一林,花墙透露,通梅花厅。花墙后,荷花池,池边垂柳数株,蝴蝶厅一进,四面轩窗,厅后桂树十数株,山石高低点缀。中有楼下厅三间,旁有月台,中楼通惟观楼,楼上四面轩窗,兼可眺远。余地有茶房,园丁住房通新宅厨房。此图绘成,花树竹石,加之设色,真一幅本地洋画。赖氏、观保见了此园大喜。观保恨不得早晚构成。尤进缝说:“万不得已,今年开工,明年落成。”赖氏说:“且把匠人叫来,着他先估看,要多少银子。”大凡匠人估看,都从少里说起,果然匠人估了二千两银子。赖氏尚嫌多,匠人说:“若敷市起,不必十分坚固,可以千余金,如今且择日开工,砖瓦木料,一切代府上,都从省俭里用,包管便宜好看。”赖氏即择日开工,托费、尤二人采买砖瓦木料,兑出银一千两。岂知平地起房,这一千两银子材料到家,有掌作匠人一算,才得十分之一。赖氏向前匠人说:“当初你估看二千两银子,如何今日掌作大师傅这般说法。”匠人说:“我是约略估看,那知动起手来不够。太太府上开大工,我请两个大师傅来算料,都是从省俭里办。我匠人保佑府上千年万年,是我个门楼生意。将来大爷日后做官,还要我来起府第哩。太太旧宅是老爹在日我办的,房子成功就生子,相公今年到娶了小娘,明年大房成功,太太又要抱孙孙了。”赖氏被匠人一番奉承,说得快活。说:“拜托师傅办省俭些,明日再付银一千两,置办一切。”话无多烦,到年终已用到五千两银子,初具规模。费、尤二人监工购货材料,观保日与两少妇盘桓。到了春初,房子才有三分样子。转瞬又届四月.芍药花开。观保想:“我当时得陈一娘,大亏芍药为媒。自看龙船后,就办陈一娘事,未曾登过游船。今花事正盛,相宜约二人,看来往女郎看花。费、尤二位,湖上一游。唱船有出色俏丽,可唤上来,开怀行乐。连日实在困倦无力,藉此以消长昼。”想定,即约二人同行。这番复游,保障惹出风流案 ,有分教:   绣帏重结鸳鸯带,再到天台访玉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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