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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6-扪虱新话-宋-陈善

扪虱新话   一、文章以气韵为主   文章以气韵为主,气韵不足,虽有词藻,要非佳作也。乍读渊明诗,颇似枯淡,久久有味。东坡晚年酷好之,谓李杜不及也。此无他,韵胜而已。韩退之诗,世谓押韵之文尔,然自有一种风韵。如《庭楸》诗:“朝日出其东,我尝坐西偏。夕日在其西,我常坐东边。当昼日在上,我坐中央焉。”不知者便谓语无功夫,盖是未窥见古人妙处尔。且如老杜云:“黄四娘家花满蹊,千朵万朵压枝低。”此又可嫌其太易乎?论者谓子美“无数蜻蜓齐上下,一双鸂鶒对浮沉。”便有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”气象。予亦谓渊明“蔼蔼远人村,依依墟里烟。犬吠深巷中,鸡鸣桑树颠”,当与《豳风•七月》相表里,此殆难与俗人言也。予每见人爱诵“影摇千尺龙蛇动,声撼半天风雨寒”之句以为工,此如见富家子弟,非无福相,但未免俗耳。若比之“霜皮溜雨四十围,黛色参天二千尺”,便觉气韵不侔也。达此理者,始可论文。(上集卷一,下同)   二、诗之雅颂即今之琴操   诗三百篇,孔子皆被之弦歌,古人赋诗见志,盖不独诵其章句,必有声韵之文,但今不传尔。琴中有《鹊巢操》、《驺虞操》、《伐檀》、《白驹》等操,皆今诗文,则知当时作诗皆以歌也。又,琴古人有谓之“雅琴”、“颂琴”者,盖古之为琴,皆以歌乎诗,古之雅、颂即今之琴操尔。雅、颂之声固自不同,郑康成乃曰《豳风》兼雅、颂。夫歌风焉得与雅、颂兼乎?舜《南风歌》、楚《白雪辞》,本合歌舞;汉帝《大风歌》、项羽《垓下歌》,亦入琴曲。今琴家遂有《大风起》、《力拔山》之操,盖以始语名之尔。然则古人作歌,固可弹之于琴,今世不复知此。予读《文中子》,见其与杨素、苏琼、李德林语,归而援琴鼓荡之什,乃知其声至隋末犹存。   三、画工善体诗人之意   唐人诗有“嫩绿枝头红一点,动人春色不须多”之句,闻旧时尝以此试画工。众工竟于花卉上妆点春色,皆不中选。惟一人于危亭缥缈隐映处,画一美妇人凭栏而立,众工遂服。此可谓善体诗人之意矣。唐明皇尝赏千叶莲花。因指妃子谓左右曰:“何如此解语花也?”而当时语云:“上宫春色,四时在目。”盖此意也。然彼世俗画工者,乃亦解此耶?   四、韩以文为诗杜以诗为文   韩以文为诗,杜以诗为文,世传以为戏。然文中要自有诗,诗中要自有文,亦相生法也。文中有诗,则句语精确;诗中有文,则词调流畅。谢玄晖曰:“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。”此所谓诗中有文也。唐子西曰:“古人虽不用偶俪,而散句之中暗有声调,步骤驰骋,亦有节奏。”此所谓文中有诗也。前代作者皆知此法,吾请无出韩杜。观子美到夔州以后诗,简易纯熟,无斧凿痕,信是如弹丸矣。退之《画记》,铺排收放,字字不虚,但不肯入韵耳。或者谓其殆似甲乙帐,非也。以此知杜诗、韩文,阙一不可。世之议者遂谓子美无韵语殆不堪读,而以退之之诗但为押韵之文者,是果足以为韩杜病乎?文中有诗,诗中有文,知者领予此语。(《草堂》)   五、文章由人所见   文章似无定论,殆是由人所见为高下尔。只如杨大年、欧阳永叔皆不喜杜诗,二公岂为不知文者,而好恶如此。晏元献公尝喜诵梅圣俞“寒鱼犹著底,白鹭已飞前”之句,圣俞以为“此非我之极致者”,岂公偶得意于其间乎?欧公亦云:“吾平生作文,惟尹师鲁一见展卷疾读,五行俱下,便晓人深意处。”然则于余人当有所不晓者多矣。所谓文章如精金美玉,市有定价,不可以口舌增损者,殆虚语耶?虽然《阳春》、《白雪》而和者数人,《折杨》、《黄华》则嗑然而笑,自古然矣。吾观昔人于小诗皆句锻月炼,至谓“吟安一个字,捻折数茎须”者,其用意如此。乃知老杜曰:“更觉良工心独苦”,不独论画也。   六、东坡文字好谩骂   鲁直尝言:“东坡文字妙一世,其短处在好骂尔。”予观山谷浑厚,坡似不及。坡盖多与物忤,其游戏翰墨,有不可处,辄见之诗。然尝有句云:“多生绮语摩不尽,尚有宛转诗人情。猿吟鹤唳本无意,不知下有行人行。”盖其自叙如此。又尝自言:“性不慎语言,与人无亲疏,辄输写肝胆,有所不尽,如茹物不下,必尽吐乃已。而世或记疏以为怨咎坡。”此语盖实录也。坡自晚年更涉世患,痛自摩治,尽去圭角,方更纯熟。故其诗曰:“我生本强鄙,少以气自挤。扁舟到江海,赤手揽象犀。还来辄自悟,留气下暖脐。”观此诗便可想见其为人矣。大抵高人胜士类是,不能徇俗俯仰,其谩骂玩侮亦其常事。但后生慎勿袭其辙,或当如鲁直所言尔。然予观坡题李白画像云:“西望太白横峨岷,眼高四海空无人。平生不识高将军,手涴吾足乃敢嗔。”又尝有诗曰:“七尺顾躯走世尘,十围便腹贮天真。此中空洞浑无物,何止容君数百人。”且自言:“我所谓君者,自王茂洪之流尔。岂谓此等辈哉!”乃知坡虽好骂,尚有事在。   七、欧阳公喜梅圣俞苏子美诗   韩退之与孟东野为诗友,近欧阳公复得梅圣俞,谓可比肩韩孟。故公诗云:“犹喜共量天下士,亦胜东野亦胜韩”也,盖尝目圣俞为诗老云。公亦最重苏子美,称为“苏梅”。子美喜为健句,而梅诗乃务为清切闲淡之语。公有《水谷夜行》诗,各述其体。然子美尝曰:“吾不幸写字,人以比周越;作诗,人以比尧臣。”此又可笑。   八、前辈文人相奖借   欧阳公不得不收东坡,所谓“老夫当避路,放他出一头地”者,其实掩抑渠不得也。东坡亦不得不收秦少游、黄鲁直辈,少游歌词当在东坡上,少游不遇东坡,当能自立,必不在人下也。然提奖成就,坡力为多。   九、文 体   以文体为诗,自退之始;以文体为四六,自欧公始。   一○、评诗句可作画本   东坡咏梅有“竹外一枝斜更好”之句,此便是坡作《夹竹梅花图》,但未下笔耳。每咏其句,便如行孤山篱落间,风光物彩来照映,人接应不暇也。近读山谷文字云:“适人以桃杏杂花拥一枝梅见惠,谷为作诗。不知惠者何人,然能如此安排,亦是不凡。正如市倡东涂西抹中,忽见谢家夫人,萧散自有林下风气,益复可喜。”窃谓此语便可与坡诗对,画作两幅图子也。戏录于此,将与好事者以为画本。   一一、论诗人下句优劣   诗人有俱指一物,而下句不同者,以类观之,方见优劣。王右丞云:“遍插茱萸少一人。”朱放云:“学他年少插茱萸。”子美云:“醉把茱萸子细看。”此三句皆言茱萸.当以杜为优。又如子美云:“鱼吹细浪摇歌扇。”李洞云:“鱼弄晴波影上帘。”韩偓云:“池面鱼吹柳絮行。”此三句皆言鱼戏,而韩当为优。又如白公云:“梨花一枝春带雨。”李贺云:“桃花乱落如红雨。”王勃云:“珠帘暮卷西山雨。”此三句皆言雨,而王当为优。学诗者以此求之,思过半矣。   一二、文字各有所主未可优劣论   撒盐空中,此米雪也;柳絮因风,此鹅毛雪也。然当时但以道蕴之语为工。予谓《诗》云:“如彼雨雪,先集维霰。”“霰”即今所谓米雪耳。乃知谢氏二句,当各有所谓,固未可优劣论也。东坡遂有“柳絮才高不道盐”之句,此是且图对偶亲切耳。   一三、借西子形容西湖   东坡酷爱西湖,尝作诗云:“若把西湖比西子,淡妆浓抹总相宜。”识者谓此两句已道尽西湖好处。公又有诗云:“云山已作歌眉敛,山下碧流清似眼。”予谓此诗又是为西子写生也。要识西子,但看西湖;要识西湖,但看此诗。   一四、诗评乃花谱   予尝与林邦翰论诗及四雨字句,邦翰云:“‘梨花一枝春带雨’句虽佳,不免有脂粉气,不似‘朱帘暮卷西山雨’,多少豪杰。”予因谓乐天句似茉莉花,王勃句似含笑花,李长吉“桃花乱落如红雨”似檐葡花。而王荆公以为总不似“院落深沉杏花雨”,乃似阇提花。邦翰抚掌曰:“吾子此论不独诗评,乃花谱也。”(上集卷二,下同)   一五、帝王文章富贵气象   帝王文章自有一般富贵气象。国初江南遣徐铉来朝,铉欲以辨胜,至诵后主月诗云云。太祖皇帝但笑曰:“此寒士语尔,吾不为也。吾微时,夜至华阴道中逢月出,有句云:‘未离海底千山暗,才到中天万国明。’”铉闻不觉骇然惊服。太祖虽无意为文,然出语雄杰如此。予观李氏据江南全盛时,宫中诗曰:“帘日已高三丈透,金炉次第添香兽,红锦地衣随步皱。佳人舞点金钗溜,酒恶时将花蕊嗅,别殿时闻箫鼓奏。”议者谓与“时挑野菜和根煮,旋斫生柴带叶烧”者异矣。然此尽是寻常说富贵语,非万乘天子体。予盖闻太祖一日与朝臣议论不合,叹曰:“安得桑维翰者与之谋事乎?”左右曰:“纵维翰在,陛下亦不能用之。”盖维翰爱钱,太祖曰:“穷措大眼孔小,赐与十万贯,则塞破屋子矣。”以此言之,不知彼所谓“金炉”、“香兽”、“红锦”、“地衣”当费得几万贯?此语得无是措大家眼孔乎?   一六、林子山诗   林子山诗亦多佳句,其自叙:“过门人指朝郎宅,入室浑如野老家。”人皆许其有隐者之致。然轻薄子犹诵其《出山》诗云:“尺书中夜至,清晓即扬鞭。”人谓子山“三诏不起”,于是闻者莫不绝倒。   一七、诗人多寓意于酒妇人   荆公编李杜韩欧四家诗,而以欧公居太白之上,曰:“李白诗语迅快,无疏脱处,然其识污下,十句九句言妇人、酒尔。”予谓诗者,妙思逸想所寓而已。太白之神气,当游戏万物之表,其于诗特寓意焉耳,岂以妇人、酒能败其志乎?不然,则渊明篇篇有酒,谢安石每游山必携妓,亦可谓其识不高耶?欧公文字寄兴高远,多喜为风月闲适之语,盖是效太白为之,故东坡作欧公集序亦云:“诗赋似李白。”此未可以优劣论也。黄鲁直初作艳歌小词,道人法秀谓其以笔墨诲淫,于我法中当堕泥犁之狱。鲁直自是不复作。以鲁直之言能诲淫,则可;以为其识污下,则不可。(上集卷三,下同)   一八、韩文杜诗无一字无来处   文人自是好相采取,韩文杜诗号不蹈袭者,然无一字无来处,乃知世间所有好句,古人皆已道之,能者时复暗合孙吴尔。大抵文字中自立语最难,用古人语又难于不露筋骨,此除是具倒用大司农印手段始得。   一九、文贵精工   世传欧阳公平昔为文,每草就,纸上净讫,即黏挂斋壁,卧兴看之,屡思屡改,至有终篇不留一字者。盖其精如此。大抵文以精故工,以工故传远,三折肱始为良医,百步穿杨始名善射,其可传者皆不苟者也。唐人多以小诗著名,然率皆旬锻月炼以故,其人虽不甚显,而诗皆可传,岂非以其精故耶?然人说杨大年每遇作文,则与门人宾客投壶弈棋,语笑喧哗而不妨属思,以小方纸细书,挥翰如飞,文不加点,每盈一幅则命门人传录,顷刻之际成数千言,以此似为难及。然欧公、大年要皆是大手,欧公岂不能与人斗捷哉?殆不欲苟作云尔。   二○、东坡不独是行脚僧乃苦行僧   东坡尝言:见今正是行脚僧,但吃些酒肉耳。予谓坡不独是行脚僧,乃苦行僧也。坡盖自谪黄州后,便见学道工夫。晚年笔墨挟海上风涛之气,益穷益工,此则苦行僧又不及也。(上集卷四,下同)   二一、文章忌俗与太清   予尝与僧惠空论今之诗僧,如病可、瘦权辈要皆能诗,然尝病其太清。予因诵东坡《陆道士墓志》,坡尝语陆云:“予神清而骨寒,其清足以仙,其寒亦足以死。”此语虽似相法,其实与文字同一关捩。盖文字固不可犯俗,而亦不可太清,如人太清则近寒,要非富贵气象,此固文字所忌也。观二僧诗,正所谓“其清足以仙,其寒亦足以死”者也。空云:“吾往在豫章,盖从李商老游。一日亦论至可师处,商老曰:‘可诗句句是庐山景物,试拈却庐山,不知当道何等语?’亦以为有太清之病。”予笑谓空曰:“商老此语,无乃暗合孙吴耶?”   二二、心无定见故无定论   天下无定境,亦无定见。喜怒哀乐,爱恶取舍,山河大地,皆从此心生。……杜子美曰:“感时花溅泪,恨别鸟惊心。”至于《闷》诗则曰:“卷帘惟白水,隐几亦青山。”山水花鸟,此平时可喜之物,而子美于恨闷中惟恐见之。盖此心未净,则平时可喜者,适足与诗人才子作愁具尔,是则果有定见乎?论者多怪孟东野方叹出门之碍,而复夸马蹄之疾,以为唐诗人多不闻道。此无他,心见不同尔。   二三、梅圣俞河豚诗欧公食车螯诗   梅圣俞河豚诗云:“但言美无度,谁知死如麻。”欧公食车螯诗亦云:“但知美无厌,谁谓来甚遐。”然已觉牵强,不似梅诗为切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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