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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5-艺概词概-清-刘熙载

词概 清 刘熙载 摘自《艺概》   乐歌,古以诗,近代以词。如〈关雎〉、〈鹿鸣〉,皆声出於言也。词则言出於声矣,故词,声学也。   《说文解字》词曰:「意内而言外也。」徐锴〈通论〉曰:「音内而言外,在音之内,在言之外也。」故知词也者,言有尽而音意无穷也。   词有创调、倚声,本诸倡和。倡和莫先於虞廷,观乃歌曰以下三句调,即乃赓载歌及又歌之调所出也。风雅篇必数章,后章亦多用前调,其或前后小异者,殆犹词同调之又一体耳。   词导源於古诗,故亦兼具六义。六义之取,各有所当,不得以一时一境尽之。   乐中正为雅,多哇为郑。词乐章也,雅郑不辨,更何论焉。   梁武帝〈江南弄〉、陶宏景〈寒夜怨〉、陆琼〈饮酒乐〉、徐孝穆〈长相思〉,皆具词体,而堂庑未大。至太白〈菩萨蛮〉之繁情促节,〈忆秦娥〉之长吟远慕,遂使前此诸家,悉归环内。   太白〈菩萨蛮〉、〈忆秦娥〉两阕,足抵少陵〈秋兴〉八首,想其情境,殆作於明皇西幸后乎。   张志和〈渔歌子〉,西塞山前白鹭飞一阕,风流千古。东坡尝以其成句用入〈鹧鸪天〉,又用於〈浣溪沙〉,然其所足成之句,犹未若原词之妙通造化也。黄山谷亦尝以其词增为〈浣溪沙〉,且诵之有矜色焉。   太白〈菩萨蛮〉、〈忆秦娥〉,张志和〈渔歌子〉两家,一忧一乐,归趣难名,或灵均〈思美人〉、〈哀郢〉,庄叟濠上近之耳。   温飞卿词精妙绝人,然类不出乎绮怨。韦端己、冯正中诸家词,留连光景,惆怅自怜,盖亦易飘颺於风雨者。若第论其吐属之美,又何加焉。   冯延巳词,晏同叔得其俊,欧阳永叔得其深。   宋子京词是宋初体。张子野始创瘦硬之体,虽以佳句互相称美,其实趣尚不同。   王半山词瘦削雅素,一洗五代旧习,惟未能涉乐必笑,言哀已歎,故深情之士,不无间然。   柳耆卿词,昔人比之杜诗,为其实说,无表德也。余谓此论其体则然,若论其旨,少陵恐不许之。   耆卿词细密而妥溜,明白而家常,善於叙事,有过前人。惟绮罗香泽之态,所在多有,故觉风期未上耳。   东坡词颇似老杜诗,以其无意不可入,无事不可言也。若其豪放之致,则时与太白为近。   太白〈忆秦娥〉声情悲壮,晚唐、五代惟趋婉丽,至东坡始能复古。后世论词者,或转以东坡为变调,不知晚唐、五代乃变调也。   东坡〈定风波〉云:「尚余孤瘦雪霜姿。」〈荷华媚〉云:「天然地别是风流标格。」雪霜姿,风流标格,学坡词者,便可从此领取。   东坡〈与鲜于子骏书〉云:「近却颇作小词,虽无柳七郎风味,亦自成一家,一似欲为耆卿之词,而不能者。」然坡尝讥秦少游〈满庭芳〉词学柳七句法,则意可知矣。   东坡词具神仙出世之姿,方外白玉蟾诸家,惜未诣此。   黄山谷词用意深至,自非小才所能辨。惟故以生字俚语,侮弄世俗,若为金元曲家滥觞。   少游词有小晏之妍,其幽趣则过之。梅圣俞〈苏幕遮〉云:「落尽梅花春又了,满地斜阳,翠色和烟老。」此一种,似为少游开先。   秦少游词得《花间》、《尊前》遗韵,却能自出清新。东坡词雄姿逸气,高轶古人,且称少游为词手。山谷倾倒於少游〈千秋岁〉词「落红万点愁如海」之句,至不敢和。要其他词之妙,似此者岂少哉。   少游〈水龙吟〉「小楼连苑横空,下窥绣毂雕鞍骤」,东坡讥之云:「十三个字,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。」语极解颐。其子湛作〈卜算子〉云:「极目烟中百尺楼,人在楼中否。」言外无尽,似胜乃翁,未识东坡见之云何。   叔原贵异,方回赡逸,耆卿细贴,少游清远,四家词趣各别,惟尚婉则同耳。   东坡词在当时鲜与同调,不独秦七、黄九别成两派也。晁无咎坦易之怀,磊落之气,差堪骖靳。然悬崖撒手处,无咎莫能追蹑矣。   无咎词堂庑颇大,人知辛稼轩〈摸鱼儿〉「更能消几番风两」一阕,为后来名家所竞效。其实辛词所本,即无咎〈摸鱼儿〉「买陂塘、旋栽杨柳」之波澜也。   周美成词,或称其无美不备。余谓论词莫先於品,美成词信富艳精工,只是当不得个贞字。是以士大夫不肯学之,学之则不知终日意萦何处矣。   周美成律最精审,史邦卿句最警炼,然未得为君子之词者,周旨荡,而史意贪也。   辛稼轩风节建竖,卓绝一时,惜每有成功,辄为议者所沮。观其〈踏莎行?和赵兴国有〉云:「吾道悠悠,忧心悄悄。」其志与遇,概可知矣。《宋史》本传,称其雅善长短句,悲壮激烈。又称谢校勘过其墓旁,有疾声大呼於堂上,若鸣其不平。然则其长短句之作,固莫非假之鸣者哉。   稼轩词龙腾虎掷,任古书中理语廋语,一经运用,便得风流,天姿是何敻异。   苏辛皆至情至性人,故其词潇洒卓荦,悉出於温柔敦厚。或以粗犷託苏辛,固宜有视苏辛为别调者哉。   张玉田盛称白石,而不甚许稼轩,耳食者遂於两家有轩轾意。不知稼轩之体,白石尝效之矣,集中如〈永遇乐〉、〈汉宫春〉诸阕,均次稼轩韵。其吐属气味,皆若祕响相通,何后人过分门户耶。   白石才子之词,稼轩豪傑之词,才子豪傑,各从其类爱之,强论得失,皆偏辞也。   姜白石词幽韵冷香,令人挹之无尽,拟诸形容,在乐则琴,在花则梅也。   词家称白石曰白石老仙,或问毕竟与何仙相似,曰:「藐姑冰雪,盖为近之。」   陈同甫与稼轩为友,其人才相若,词亦相似。同甫〈贺新郎?寄幼安见怀韵〉云:「树犹如此堪重别。只使君从来与我,话头多合。行矣置之无足问,谁换妍皮癡骨。但莫使伯牙絃绝。」其酬幼安再用韵见寄云:「斩新换出旌麾别。把当时一桩大义,拆开收合。据地一呼吾往矣,万里摇肢动骨。这话只成癡绝。」怀幼安用前韵云:「男儿何用伤离别。况古来几番际会,风从云合。千里情亲长晤对,妙体本心次骨。卧百尺高楼斗绝。」观此则两公之气谊怀抱,俱可知矣。   同甫〈水龙吟〉云:「恨芳菲世界,游人未赏,都付与莺和燕。」言近指远,直有宗留守大呼渡河之意。   陆放翁词,安雅清赡,其尤佳者在苏、秦间。然乏超然之致,天然之韵,是以人得测其所至。   刘改之词,狂逸之中,自饶俊致,虽沉着不及稼轩,足以自成一家。其有意效稼轩体者,如〈沁园春〉「斗酒彘肩」等阕,又当别论。   高竹屋词,争驱白石,然嫌多绮语。如〈御街行〉之咏轿,其设想之细腻曲折,何为也哉。咏帘亦然。刘改之〈沁园春〉咏美人指甲、美人足二阕,以亵体为世所共讥,然病在标者,犹易治也。   刘后村词,旨正而语有致。真西文章正宗,诗歌一门,属后村编类,且约以世教民彝为主,知必心重其人也。后村〈贺新郎?席上闻歌有感〉云:「粗识国风关雎乱,羞学流莺百啭。」总不涉闺情春怨。又云:「我有生平离鸾操,颇哀而不愠,微而婉。」意殆自寓其词品耶。   蒋竹山词未极流动自然,然洗炼缜密,语多创获。其志视梅溪较贞,其思视梦窗较清。刘文房为五言长城,竹山其亦长短句之长城与。   张玉田词清远蕴藉,悽怆缠绵,大段瓣香白石,亦未尝不转益多师。即〈探芳信〉之次韵草窗,〈琐窗寒〉之悼碧山,〈西子妆〉之效梦窗可见。   评玉田词者,谓当与白石老仙相鼓吹。玉田作〈琐窗寒〉,悼王碧山,序谓碧山其词闲雅,有姜白石意。今观张王两家,情韵极为相近,如玉田〈高阳台〉之「接叶巢莺」,与碧山〈高阳台〉之「浅萼梅酸」,尤同鼻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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