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库全书 / 集藏 / 词话-96部 /

憩园词话 [清]杜文澜撰 ●卷一 ○论词三十则 说词之书，宋世至为繁富，类皆散见於杂著中。惟明人杨升庵始以词话名书。康熙四十六年，御选历代诗馀，附词话十卷，自唐迄明，网不荟萃类列。并采录词人姓氏里秩，别汇为篇，可谓集词话之大成，备骚坛之盛事矣。近人词说，皆评白唐、宋旧词，所辑近词甚少。又皆详於话而略於词，载全阕者尤罕觏。余闲居无俚，就同人所谱新词，或已刊行，或存稿本，均为摘录数阕，自遣吟怀。其人这字籍宦途及平时交谊，亦备书之。更有同辈商榷之词，及平生游历有涉於长短句者，附为纪述。积有月日，汇集成编，暇时展观，如亲故人，如游旧地，诚闲中之乐事也。第近来词学海内风行，即以江、浙二省计之，何虑数千百家，而所录止此，盖既未实具鉴裁之识，何敢虚存采辑之心。其人苟非所知，其词即无从欣赏。昔人选诗词每惧漏，今所录只万中之一二，更无漏之足云。结契多疏，持论更拙，管窥蠡测，知不免贻方家笑也。 词学肇自隋、唐、盛於两宋。崇宁间设大晟乐府，命周美成等诸词人讨论古今，撰集乐章，每一调成，即可播之弦管。於时有五声八音十二律七均八十四调，後增至百馀，换羽移商，品目详具。迨南度之末，张叔夏已有旧谱零落之叹。至元季盛行南北曲，竞趋制曲之易，益惮填词之艰，宫调遂从此失传矣。有明一代，未寻废坠，绝少专门名家。间或为词，辄率意自度曲，音律因之益棼。我朝振兴词学，国初诸老辈，能矫明词委靡之失，铸为伟词。如朱竹、陈迦陵、厉樊榭诸先生，均卓然大雅，自成一家。阳羡万氏红友，独求声律之原，广取唐、宋十国之词，折衷剖白，精撰词律二十卷。虽不免尚有遣漏舛误，而能於荆棘之内，力辟康庄，实为词家正轨。我圣祖既选历代诗馀，复御制词谱，标明体调，中分句韵，旁列平仄，俾承学之士有所遵循，词书於是大备。倘能从此审定调律，讨论宫商，庶几可得乐章之遗，冀复大晟之旧。故今之为词者，必依谱律所定字句，辨其平仄，更於平怕中分为入声所代，上声所代，於仄声中分为宜上、宜去、宜入，音声允洽，始为完词。若谓既不能谱入管弦，何妨少有出入。藉宋、元、明人之误声误韵，以自文其失律失谐，则且贻误後人，不如勿作。今录友人近词，专以协律为主。稍一背驰，虽有佳词，亦从割爱。 万红友作词律，不收明人自度腔，极为卓识。词谱列调已多至八百二十有六，加以东泽绮语喜以旧调改立新名，更觉不可究诘。明人知音者少，率意命名，遂无底止。昔金冬心先生有自度曲一卷，序云：“予之所作，自为已律。家有明童数辈，皆擅歌喉。每曲成，付之宫商，哀丝色竹，未尝乖於五音而不合度也。”余谓既无宫调足据，又无工尺可循，恐不免英雄欺人，不敢引以为据。颇思构求十二律八十四调旋相为宫之法。惟近见宝山蒋剑人敦复所著乐律指南，能辟四清声六变律之谬。惜其人已逝，不获与之考求。窃谓世多好学沉思之士，如能一遇，当师事之。［剑人此书初稿，余曾见之，名宫调谱，後乃改名。其书於十二律逐一分按，既而又更改错换，自以初稿为误也。当时余颇疑剑人自歧其说，尚涉游移，未曾细读。迄今思之，意剑老必有所据，惜未与讨论，殊悔疏忽矣。钟瑞参］ 同治癸酉春，吴县潘伯寅侍郎祖荫，重刻道光间周止庵先生济所选宋四家词选，抉择极精。四家者，以周、辛、王、吴为冠，以晏同叔等四十三人附之。其论深得词中三昧。摘录止庵原序云：“清真集大成者也。稼轩敛雄心，抗高调，变温婉，成悲凉。碧山餍心切理，言近旨远，声容调度，一一可循。梦窗奇思壮采，腾天潜渊，返南宋之清Г，为北宋之挚。是为四家，领袖一代。馀子牵牵，以方附庸。夫词非寄不出，一物一事，引而伸之，触类多通。驱心若游丝之飞英，含豪如郢斤之斫蝇翼，以无厚入有间。既习已，意感偶生，假类毕达，阅载千百，謦弗违，斯入矣。赋情独深，逐境必寤，酝酿日久，冥发妄中。虽铺叙平淡，摹缋浅近，而万感横集，五中无主。读其篇者临渊窥鱼，意为鲂鲤，中宵惊电，罔识东西。赤子随母笑啼，乡人缘剧喜怒，抑可谓能出矣。问途碧山，历梦窗、稼轩，以还清真之浑化，予所望於世之为词人者盖如此。”此序示人从学之径，为阅历甘苦之言。虽所选以韩、范、欧、苏等列为附庸，不免骇俗，然但论其词，原非论其人也。 止庵先生论词高下各有所见，不能从同。其论用字则有当恪守者，如云：“韵上一字最要相发，或竟相贴，相其上下而调之，则铿锵谐畅矣。”又云：“红友极辨上去是已，上入亦宜辨。入可代去，上不可代去。入之作平者无论矣。其作上者可代平。平去是两端，上由平而之去，入由去而之平。”又云：“上声韵，韵上应用仄字者，去为妙。去入韵则上为妙。平声韵，韵上应用仄字者，去为妙，入次之。叠则聱牙，邻则无力。”［诗韵以一闰敌上去入三声。词韵以一云敌平上入三声，此语前人已发之。余按古人之词，凡於极紧要处，从无用代声。其以入代平等字，多在不甚紧要处，偶一用之耳。此语似尚未经人道过。叠则聱牙，邻则无力，二语至精至当。钟瑞注］余谓此数说均极恳挚。惟入可代去一语，则不宜从。又凡应用去上应用去平，各调皆有定格，似亦不能概论也。［浅学者拈调填词，但知此叶平韵，此叶仄韵，不知仄韵中上去与入正自有辨。仄声之不辨，又何论阴平、阳平之分耶。钟瑞注］ 宋张玉田撰词源，审音释律，深抉本原。所惜言之未详，宫调未能显播。今为江都秦敦甫太史刊入词学丛书矣。词源中最妙者，为杨守斋作词五要。第一择腔。如塞翁吟之衰飒，帝台春之不顺，隔浦莲之寄煞，斗百花之无味，是也。第二择律。律不应月则不美，如十一月调须用正宫，元宵词必用仙吕为宜。第三填词按谱。自古作词能依句者已少，依谱用字者百无一二。若歌韵不协，奚取焉。或谓善歌者融化其字则无疵。殊不知不详制作转摺，用或不当，即失律。正旁偏侧，凌犯他宫，非复本调矣。第四随律押韵。如越调水龙吟、商调二郎神，皆合用平入声韵。古调俱协去声，所以转摺怪异，成不祥之音。第五要立新意。若用前人诗词意为之，则蹈袭无足奇。须自作不经人道语，或翻前人意，便觉出奇。或能炼字，诵才数过，便无精神。更须忌三重四同，始为具美。按守齐名缵，字继翁，又号紫霞翁，深於律吕。周草窗、张叔夏诸词人，皆就以正拍。草窗之木兰花慢咏西湖十景，皆其订正。此五说皆要言不烦，可资法守。 词调中宜平宜仄，及可仄可平，词谱、词律均已旁注详明，自可遵守。惟仄声中有分别，万红友词律但於各调附注去声之妙，尚未知用去上有定律也。今之歌曲工尺，於上声字则由高而低，去声字则由低而高，即是此理。词用去上，取其一扬一抑，得顿挫之音。凡属慢词，必有用去上处，小令亦间有之，是须留意省察。第取宋人名词同调数阕互观之，如数词同用去上，即是定律。闲尝体认，凡上下句有韵，而中一句四字亦协韵者，必用去上，如齐天乐前後段皆有之。又後结用两仄声住，而非入声韵者，亦必用云上。盖词之韵即曲之拍，三句连协，中为短拍，非抑扬不能起调。末拍为曲终，以去上作煞，则诵之自悠然有馀韵矣。虽宋词未必全如是，而名词则无不如是。作者宜从其同，勿沿其误。 凡协韵原可任人择拣，第勿用哑音，及庸俗生涩之字而已。然韵上一字，亦有定律。如调中有应用去上处，自须协上声。而如醉太平、恋绣衾、八六子等平调，韵上之仄声字，必须用去声，方是此调声响。即周止庵先生所谓“平声韵上仄声字，去为妙”也。但取本调名词多读数过，自能体会，盖有天籁存焉。仄声调之韵，原可上去入三声通用。亦有宜分别者，如秋宵吟、清商怨、鱼游春水等调，宜用上声韵。玉楼春、菊花新、翠楼吟等调，宜用去声韵。壶中天、琵琶仙、惜红衣、淡黄柳、凄凉犯、暗香、疏影、兰陵王等调，宜用入声韵。乃其宫调如是，入声韵尤严不可紊也。又如齐天乐、花犯等调，用去上者多，不可协入声韵。虽可以入代上，而音节究不谐鬯。昔陈西麓好以仄韵改平韵，而所作入声韵，盖秘宫调相同，寓以入作平之意。大约仄调宜用入声韵者，十居五六。白石自度曲十七阕，协入声者过半，其故可知。［以入作平者，入声可以融化。上声即不尽然，而去声尤甚。作词固最重去声。最要留心。钟瑞注］平上入三声，间有可以互代。惟去声则独用。其声激厉劲远，转折跌荡，全系乎此，故领调亦必用之。又宋人所用去上声，与现行官韵颇有异同。如酒、静、水、杜、似等是上声字，宋人可作去声用，易致误认。更有素娴四声，而各习方音，间有上去互误者，是宜随时考正也。 宋词暗藏短韵，最易忽略。如惜红衣换头二字，木兰前慢前後段第六七句平平二字，霜叶飞起句第四字，皆应藏暗韵。此外似此者尚少，换头二字尤多。虽宋词未必尽同，然精律者所制，则必用暗韵。吴西林先生颍芳言：“词之兴也，先有文字，从而宛转其声，以腔就辞者也。洎乎传播通久，音律确然，继起诸词人不得不以辞就腔，必遵前词字脚之多寡，字面之平仄，号曰填词。或变易前词，仄字而平，平字而仄。或前词字少而多之，融洽其多字於腔中。或前词字多而少之，引伸其少字於腔外，皆与音律无碍。盖当时作者述者皆善歌，故制词度腔，而字之多寡平仄参焉。今则歌法已失其传，音律之故不明，变易融洽，引伸之技何由而施。操觚家按腔运词，兢兢尺寸，不易之道也。”按此论专为近之作词者而发。从知宋词中有同体而字数有多寡者，即融洽引伸之故。所为兢兢尺寸，专就字之多寡言之。余更为进一解，凡名词之四声，亦应极意摹仿。试观方千里、杨泽民、陈西麓、王碧山等和清真词，四声相同者十居七八，此中即寓定律。宋人多明宫调，其谨慎尚如是。今去古益远，安可不恪遵之。 近见江苏书局重刻周止庵先生词辨，原书十卷，不戒於火，今刻止二卷矣。所选唐、宋名词各家，均有论断，备载刊本。今摘录介存斋论词杂著数则，以公同好。如云：“两宋词各有盛衰，北宋盛於文士而衰於乐工，南宋盛於乐工而衰於文士。”“词有高下之别，有轻重之别。飞卿下语镇纸，端已揭响入云，可谓极两者之能事。”“近人颇知北宋之妙，然终不免有姜、张二字横互胸中。岂知姜、张在南宋亦非世擘乎。论词之人，叔夏晚出，既与碧山同时，又与梦窗别派，是以过尊白石，但主清空。”“学词先以用心为主，遇一事，见一物，即能沉思独往，冥然终日，出手自然不平。次则讲片段，次则讲离合。成片段而无离合，一览索然矣。次则讲色泽者节。”“感慨所寄，不过盛衰，或绸缪未雨，或太息厝薪，或己溺己饥，或独清独醒，随其人之性情学问境地，莫不有由衷之言。见事多，识理透，可为後人论世之资。诗有史，词亦有史，庶乎自树一帜矣。”“初学词求空，空则灵气往来。既成格调求实，实则精力弥满。初学词求有寄，有寄则表里相宣，斐然成章。即成格调，求无寄，无寄则指事类情，仁者见仁，知者见知。”以上六则，持论极高，阅之自增见地。初，戈顺卿论词吴中，众皆翕服。独长洲孙月坡茂才麟趾与龃龉。长洲宋铭之茂才云：“窃谓守戈氏之界，可以峻词体。游孙氏之字，可以畅词趣。二者皆是，不可执一，愿与同侪通两家之驿可乎。”同人韪之。余则谓词仍当以韵律为主，未可越戈氏之范围，不敢附和月坡也。且月坡词说有少游庸俗之病，惟所作词径数则，有可采者。如云：“梦穿足医滑易之病，不善学者便流於晦。词中之有梦窗，如诗中之有长吉。篇篇长吉，阅者生厌。篇篇梦窗，亦难悦目。”“作词须择调，如满江红、沁园春、水调歌头、西江月等调，必不可染指，以其音调粗率板滞，必不细腻活脱也。”［必不可染指一语，似太偏。月坡词即尚流利者，虽不至竟如曲，而已在界限之间。钟瑞注］“作词尤须择韵，若有一韵牵强，一字未妥，通体为之减色。”“学问到至高之境，无可言说。词之高妙，在气味不在字句。”“近人作词，尚端庄者如诗，尚流利者如曲，不知词自有界限，越其界限即非词。”“牛鬼蛇神，诗中不忌，词则大忌。运用故典须活泼。”“无才固不可作词，然逞才作词，词亦不佳。须敛才炼意，而以句调运之。”“词中四字对句最要凝炼，如史梅云：‘做冷欺花，将烟困柳’，只八个字，已将春雨画出。”“阅词者不独赏其词意，尤须审其节奏，节奏与词意俱佳，是为上品。”“尝取古人拗句诵之，初上口似拗，久之觉非拗不可。盖阴阳清浊之间，自有一定之理，妄易之，则於音律不顺矣。”按以上十则，皆切脉近理，深造有得之语。 宋词用韵有三病，一则通转太宽，二则杂用方音，三则率意借协。故今之作词者，不可以宋词用韵为据。现行词韵，如晚翠轩、学宋斋，皆非善本，即秦氏所刻之べ斐轩，虽非伪造，实为曲韵，亦难引用。惟戈顺卿手定词林正韵，考订精详，洵可传世。［余友刘辰孙，尝言词林正韵所注反切多误，面叩之，知其於韵学实浅。然则其中可议者，正非一端，惟其正定各韵，实胜旧书。钟瑞注］然其中亦尚有可议者。余谓填词非五七言、长排可比，用韵无多，即至长之莺啼序，亦止用十八韵，尽可择明显者用之。何必涉疑似之间，供人指摘哉。 两湖行销淮南纲盐，时由湖南委丞ヘ牧令一员，至汉镇稽收水程，名曰南程委员。道光末，委者为宋于庭司马，长洲老名士也，名翔凤，嘉庆庚申举人。官湖南新宁县，後擢宝庆丞。时余在楚督幕中，与为忘年交。丐题西泠读书图五古一首，语甚卓雅，惜乱後失之。今见所作乐府馀论一卷，沿渔隐丛话、能改斋漫录之旧，泛论宋词，语皆精。内有分别词曲一则，节录之。论云：“宋、元之间，词与曲一也，以文写之则为词，以声度之则为曲。”又云：“北宋所作，多付筝琵，故单缓繁仲而易流。南渡以後，半归琴笛，故涤荡沈渺而不杂。白雪之歌，自存雅音。薤露之唱，别增俗乐，则元人之曲，遂立一门。弦索荡志，手口忄舀心，於是度曲者但寻其声，制词者独求於意。古有遗音，今成绝响，在昔钱唐妙伎，改画阁斜阳。饶州布衣，谱桥边红叶。文章通丝竹之微，歌曲会比兴之旨。使茫昧於宫商，何言节奏。苟灭裂於文理，徒类啁啾。爰自分驰，所滋流弊。兹白石尚传遗集，玉田更有成书。点画方迷，指归难见。惟先求於凡耳，籍通四上之原，还内度於寸心，庶有万一之得。” 又有分别小令、中调、长调之说，极明晰。如云：“诗之馀先有小令。其後以小令微引而长之，於是有阳关引、千秋岁引、江城梅花引之类。又谓之近，如诉衷情近、祝英台近之类，以音调相近，从而引之也。引而愈长者则为慢。慢与曼通。曼之训，引也，长也。如木兰花慢、长亭怨慢、拜新月慢之类，其始皆令也。亦有以小令曲度无存，遂去慢字。亦有别制名目者。则曰令者，乐家所谓小令也。曰引、曰近者，乐家所谓中调也。曰慢者，乐家所谓长调也。不曰令、曰引、曰近、曰慢，而曰小令、中调、长调者，取流俗易解，又能包括众题也。” 近人每以诗词词曲连类而言，实则各有蹊迳。古今词话载周永年曰：“词与诗曲界限甚分明，惟上不摹香奁，下不落元曲，方称作手。”又曹秋岳司农云：“上不牵累唐诗，下不滥侵元曲，此词之正位也。”二说诗、曲并论，皆以不可犯曲为重。余谓诗、词分际，在疾徐收纵轻重肥瘦之间，娴於两途，自能体认。至词之与曲，则同源别派，清浊判然。自元以来，院本传奇原有佳句可入词林，但曲之迳太宽，易涉粗鄙油滑，何可混羼入词。乃宋人有俳优一体，降格而甘比於伶官，误人非浅。如词律所列黄山谷望远行、少年心各一阕，鼓笛令二阕，石孝友惜奴娇二阕，庸恶陋劣，非猥亵几似淫词，怫心刺目。故於重刊时注明删除，免误後人，兼为二公解秽。 词之五字偶句有可入诗者，如徐昌图临江仙词两结句，前云：“澹云孤雁远，寒日暮天红。”後云：“残灯孤枕梦，轻浪五更风。”上句可入诗，下句则断非诗矣。诗之幽瘦者，宋人均以入词，如“曲终人不见，江上数峰青”一联，秦少游直录其语。若是者不少，是在填词家善於引用，亦须融会其意，不宜全录其文。总之，词以纤秀为佳，凡使气使才，矜奇矜僻，皆不可一犯笔端。 词之纥那曲、罗曲，是五言绝名。怨回纥是五言律诗。生碴子是仄韵五律。小秦王、清平调、采莲子、杨柳枝、八拍蛮、Ы乃曲，是七言绝句。瑞鹧鸪是七言律诗。渔隐丛话云：“唐初歌舞多是五七言诗，後渐变为长短句。”盖唐人熟於宫调，诗皆可叹，故亭以之赌唱。後人变体，诗词判分。如填所列各调，须深味词旨，勿使人误以为诗，方为合格。 每於近人集中，留意论词序跋，绝少发明宫调格律者。屡询同人，亦云罕遘。近惟姚梅伯孝谦为人作序，微露律吕旨归。又冯柳东太史集中，有辨明工尺高低之语。惜皆未详。已於所选词後备录之，以资启迪。 四库全书克斋词提要云：“考花间诸集，往往调即是题。如女冠子则咏女道士，河渎神则为送迎神曲，虞美人则咏虞姬之类。唐末五代诸词，例原如是。後人题咏渐繁，题与调始不相涉。”余按今人标题作本意者，即是就调为题。此外多与题无涉，或竟相犯者。如以春霁咏秋情，以秋霁秋春景，皆非所宜。故凡即景言情，必先选定词调。虽难尽合题旨，亦必与本题略有关合为佳。［又如满江红、水调歌头之类，调本雄壮，而强纳之于香奁。如三姝媚、国香慢之类，调本细腻，而故引之为豪放，均为不称。故拈题犹贵择调也。钟瑞注］ 宫调须合月令，如黄钟为十一月之律，大吕为十二月之律，正月则太簇，二月则夹钟，以此类推，至十月应钟为止。其用法亦各有所宜。如雍熙乐府云：“十六调，黄钟宫宜富贵缠绵，正宫宜惆怅雄壮，大石调宜风流蕴藉，小石调宜旖旎妩媚，仙吕宫宜清新绵邈，中吕宫宜高下闪赚，南吕宫宜感叹伤惋，双调宜健捷激枭，越调宜陶写冷笑，商调宜凄怆怨慕，林钟商宜悲伤宛转，般涉羽宜拾掇坑堑，歇指调宜急并虚揭，高平调宜涤荡漾，道宫宜飘逸清幽，角调宜典雅沈重。”此虽曲之元声，亦可为词之取调。又按古今词谱亦如乐府，依次分列，至第十六调，则名散水而无角调，疑散水或即角调之别名。谱增正平、平调、琴调，合为十九调。此专为杂剧言也。填词者各就悲欢所感，相题用之。何调属何宫，词谱及乐章集、白石道人歌曲等，均有分注者。 校书遇费解语，百思不得，迨以善本校出，有令人失笑者。如校词律，秦少游雨中花慢词，上句“满空寒”三字，下句“皇女明星迎笑”六字。万氏注云：按律少一字。余又觉“皇女”二字不可解。及得淮海集校之，乃上句为“寒白”，下句为“玉女”。钞时误钞“玉”字一点，与白字并作皇字，此与俗传羊血仓仓笑柄正相偶矣。凡校书昔人比之扫落叶，愈扫愈集。纵有佳刻，而陶阴焉马之讹，亦不能免。自问校颇有精意，每写样时，批改数度，迨成书後，仍负疏漏入惭，司梨枣者，可不慎哉。元人周德清有作词十法，王州谓不切者可删。其第四条辨阴阳，如同一东韵，东钟松冲之类，轻者为阴。同戎龙穷之类，重者为阳。极为明晰。又第八条分上去，第九条依定格，此元人中能得两宋法律者。 王州艺苑卮言附录云：“词者乐府之变也，须宛转绵丽，浅至儇俏，挟春月烟花於闺内奏之。一语之艳，令人魂绝，一字之工，令人色飞，乃为贵耳。”又云：“温飞卿所作词曰金荃集，唐人词有集曰兰畹，盖皆取其香而弱也。然则雄壮者固次之矣。”余论词不敢主苏、辛之豪浑，此二说实获吾心。 张玉田云：“词之语句若堆叠实字，读且不通，况付雪儿乎，合用虚字呼唤。单字如正、但、甚、任、况、又之类，两字如莫是、又还、那堪之类，三字如更能消、最无端、又却是之类，即要用之得其所。”此数言，见於词源。吴江沈偶僧古今词话引之，另标题为衬字。而万氏红友则又极论词无衬字。余以为皆是也。衬字即虚字，乃初度此调时用之。今依旧填词，自不容再有增益。万氏盖恐衬字之名一立，则於旧调妄增，致碍定格耳。玉田所云虚字，今谓之领调，所列皆去声。其二三字之首一字，亦须去声。莫是之莫字虽入声，宋人通作暮音也。 词多平仄声兼叶。惟长调内哨遍、戚氏等，有平上去三声兼叶者。盖本之葩经蔓草诗零露溥、清扬婉、我愿，彤弓诗受言藏、中心贶、一朝飨也。至元人叶儿乐府所载乾荷叶、平湖乐等小令，亦复统叶三声。则词之流入於曲，宋人所无。余校刊万氏词律脱误一二字甚多，已逐字详注。其脱三字以上者，虽曾注明，今复按目次汇列之，俾未见新刻者，藉资考订。长相思，扬无咎词後结，脱“莫负清秋”四字。上林春，扬无咎词“正暖日如熏芳袖”句下，脱“流莺恰恰娇啼，为劝百觞进酒”二句十二字。伊川令，范仲胤妻词“人情音信难”句下，脱“鱼雁成搁”五字。梁州令叠韵，晁补之词，“过尽南归雁”句下，脱“江云渭树”四字。茶瓶儿，石孝友词“来无计”句下，脱“闷恹恹”三字。归田乐，晏几道词前结，脱“飞花又春”四字。倾杯乐，柳永词後结，脱“恨难销、和梦也多时间隔”十字。又一阕“惨黛”二字下，脱“蛾盈盈无绪，共黯魂销，重携纤手语”三句十五字。杏花天，卢炳词後结，脱“起看三白年丰瑞气”八字。于飞乐，张先词“怎恐教”三字下，脱“花解语”三字。下水船，晁无咎第二首词後结尾，脱“情何寄”三字。望云涯引，李甲词“暮云凝碧句”下，脱“危楼静倚”四字。长寿乐，柳永词“临轩亲试”句下，脱“对天颜咫尺”六句二十九。八六子，李滨词“小桃朱户”句下，脱“旧时芳陌”四字。玉京秋，周密词“晚蜩凄切”句下，脱“画角吹寒”四字。宣清柳永词“命舞燕翻翻”句下，脱“歌珠贯串”五句二十四字。珍珠帘，吴文英词第二句，脱“层帘卷”三字。白苎、蒋捷词换头“忆昨”二字下，脱“听莺柳畔”四字。凡谱以上诸调者鉴之。尝读元吴文正草庐先生答孙教谕书云：“风、雅、颂乃乐章之名，其音节各异，如今慢词、小令之分，虽以彼为此，以此为彼而不可得。”此为公说诗义之语，从可悟作词界限。小令，风也，触景言情，不宜间以质实。慢词，雅、颂也，述怀咏物，慎勿徒取虚神。惟引与近，今所谓中调者，则可情景虚实兼用之耳。 嘉兴有俗传反切之法，於等韵见溪群泥，及孙炎字母空谷传声之外，别具一途，而法则相通，学亦极易。有洞庭切，自吴门传来，故名。又有三翻、二翻、细切，共四种。洞庭切，如书字作赊朱，［赊，土音如琐之平声。］江字作觉阳。［觉，作平声。］三翻，书字作申真朱，江字作金因阳。二翻即减三翻之中一字。细切稍难，须以本字之谐声，合三翻之上一字，如书字作申如，江字作金央之类。乡曲小儿，往往习为笑乐。余五六岁，先大夫初教四声，即与邻童私习。以数目之十字口授切音，各诵十馀过，或数十过。脱口而出，自合四声，盖实由天籁也。按宋景文笔记云：“孙炎作反切，语本出於俚俗，谓就为卿溜，谓团为突栾，谓孔曰窟笼。”正与洞庭切相合。可见自古之凡为父兄者，於群儿嬉戏时，何妨以此善诱，互为问答。使旁人不能通晓，童稚必矜为神奇。专心习之，纵汉有四种全通，但解洞庭切一门，为用已溥。每见词人去上声易误，附此为刍荛献焉。 ●卷二 ○周稚中丞词 国朝词人最工律法者，群推纳兰容若、顾梁汾、周稚圭三家。纳兰侍卫饮水词，顾典籍弹指词，均已采入词综。惟稚圭中丞金梁梦月词，流传未广，亦无选录。中丞名之琦，河南祥符人。嘉庆戊辰进士，累官至湖北广西巡抚。余生虽晚，犹得於楚幕中望见颜色。所选心日斋十六家词，专取唐、宋，而以元之张蜕岩殿焉。其论曰：“词之有令，唐五代尚矣。宋惟晏叔原最擅胜场，贺方回差堪接武。其馀间有一二名作流传，然皆专门之学。自兹以降，专工慢词，不复措意令曲，其作令曲，仍与慢词声响无异。大抵宋词闲雅有馀，跌宕不足。长调则有清新绵邈之音，小令则少抑扬抗坠之致。盖时代升降使然。虽片玉、石帚，不能自开生面，况其下者乎。”其论如此，取迳可知。余求其词集不可得。今从各友抄存者摘录十二阕，浑融深厚，洵为盛世元音，足资後学津梁，坛坫弁冕也。菩萨蛮云：“映门衰柳无颜色。长条一夜西风急。人倚小红楼。阑干天际愁。愁来天又暮。艇子冲波去。打桨问鸳鸯。鸳鸯秋梦长。”又风蝶令云：“琴语回瑶轸，帘波暗玉钩。芳心一寸镇难留。销得三分病与七分愁。药裹抛仍在，苔笺卷未收。薄寒无赖倚罗。可是禁愁禁病又禁秋。”又踏莎行云：“勤客清尊，催诗画鼓。酒痕不管衣襟污。玉笙谁与唱销魂，醉中只想瞢腾去。绮席频邀，高轩惯驻。闷来却觅栖雅鸦语。城头一角晋阳山，怪他青到无人处。”又丑奴儿慢，望都县城外事云：“轻尘倦马，酒醒今宵何处。最愁说，琼箫花外，半壁储胥。恨入初程，剑歌声悄壮心孤。围棋乘兴，迟回命屐，一著先输。鼓吹未闲，凄凉官烛，憔军符。更谁向、平原飞骑，笑挽雕弧。废叠秋笳。怨吟曾到帐中无。伤心休问，辽空唳鹤，残月鸣狐。”又月下笛，晨出钱塘门乘小舟沿溪至苏公祠云：“野艇摇烟，生衣蘸渌，镜波圆折。湖菱翠贴。最苦新凉犹怯。话难愁，髯仙未知，雨花露蕊凄步さ。渐娇云堕砌，芳魂冉冉，暗窥窗月。柔乡恋否，枉荐鞠泉荒，冷香凄蝶。三生净业。试与长眠人说。算年来红尘倦游，好山画里缘再结。黯销凝，又早芦湾、梦落秋江雪。”又瑞鹤仙，出都小憩芦沟桥偶述云：“柳丝征袂绾。试锦羽初程，玉骢犹恋。铜街佩声远。向天边回首，故人如面。藤阴翠晚。但怪得琴尊梦短。有游蜂、知我心期，刚是褪红曾见。还看珠巢题字，墨晕初乾，酒痕微泫。晴云乍展。春已在驿桥畔。问柔波，一样仙源流下，为底人间较浅。要重寻、京邑尘香，素襟漫氵斡。”又天香咏水仙花云：“水艳吟香，花清眷梦，湘皋记共游冶。盏侧涂金，簪横削玉，雾带碧痕低亚。能辞试，问甚日、仙魂初化。翠羽明珠不见，依然冷云凝夜。银缸旧愁自写。倚冰签、薄寒吹麝。一掬茜窗清泪，粉妆慵卸。还恐春风唤起，又暗忆、扁舟古祠下。素袜无尘，凌波去也。”又三姝媚，咏樱桃云：“垂檐红半。渐饧箫吹残，荼蘼开过。乍启唇朱，趁小腰蛮舞，玉颜初破。禁苑偷衔，怜蘸雨、莺簧初ネ。记忆妆楼，闲折娇春，粉香千朵。还对珍丛婀娜。问霞液承盘，为谁轻堕。翠笼分携，送锦鞍归去，闷拈珠颗。寄远年年，将恨与鲛绡俱里。怕谁停杯婪尾，繁阴梦锁。又应天长云：“莺花近甸，鸿雪去程，依稀梦境堪觅。记否那回携手，汀波恋馀碧。垂虹影，还自直。有几许、倩魂销得。画眉冷，走马人来，鸥鹭曾识。回念别离时，陌上香院，罗带为谁拭。怕说绣チ行处，鞭丝堕秋色。前踪认、如过翼。尽唤起、暮愁千尺。断桥外，细雨恹恹，重问村驿。”又解连环，和片玉韵云： “雨笺休。诉幽襟忍见，赋情绵邈。耐昼水、闲拂蛛尘，但锦羽梦孤，翠绡缘薄。似水春阴，总化作、残秋萧索。对厌厌病枕，闷损镜妆，谁寄灵药。芳尊自开亦若。带颦蛾酒晕，犹倚阑角。枉盼断、淮上青山，渺天际黛痕，等闲迷却。浪迹依然，把柳絮、看成桃萼。劝清游，半睛半雨，趁花未落。”又瑞龙吟，拟周清真云：“吟香路。重认泪点娟筠，唾痕芳树。依然咫尺天涯，断魂絮影，知他甚处。信音伫。还是坠珠尘网，半捎窗户。无聊强摺红笺，醉来试倩，流莺寄语。惆怅雕阑犹在，晚花羞眄，垂杨慵舞。应想旧时堂前，巢燕非故。琴心赠别，颠倒闲词句。何曾见、珠帏夜消，银屏微步。佩解人归去，帕罗尚绾，愁丝怨绪。帘底波千缕。空负我、西窗秋衾凉雨。话残梦里一镫谁絮。”又多丽，杭州北新关道中云：“古钱唐。翻成此日凄凉。薤歌中，灰飞纸蝶，翩翩吹上牙樯。峭帆风，迎来柳た，离筵语、递入椒浆。绿蜡凝愁，素帷搴怨，更夫人影到船窗。叹吾谷旧山云树，归计苦参商。经行过，女坟湖水，泪洒吴阊。问从今，关河万里，可堪重著思量。鲍家诗、繁台夜雨，江淹恨、岭峤秋霜。西去啼乌，南征哀雁，断肠容易便分行。愿留取，镜盟钗约，心字各焚香。尘缘了，与君携手，片月金梁。”以上十二词皆谐音协律，真意独存，耐人寻味。 ○戈顺卿典簿词 戈顺卿典簿载，江苏吴县人，由诸生官国子监典簿。以词学提倡江南北者三十年。所著词林正韵三卷，取李唐以来韵书，以校两宋词人所用，博考互证，辨晰入微，足补べ斐轩之遗，永为词家取法。又选宋七家词，采取精当，核律亦严。惟宋词用韵太宽，往往不分四呼七音，而以乡音意为通转。选中有佳词韵误者，辄改其韵。未免自信过深，招人訾议。余拟就所选各词，改还原文，注明出韵，俾後人知所弃取。更以宫调注於眉端，以便观览。甫脱稿，尚未付刊。典簿所撰翠薇花馆词多至三十九卷，专主审音协律，致真意转漓。今摘录小令、长调各数阕，皆其真面目也。相见欢，舟次横塘感旧云：“兰桡一棹横塘。拂垂杨。依旧楼阴，斜枕绿波长。梦痕远。歌声断。恼人肠。只有落花流水冷残阳。”又菩萨蛮云：“画屏遮断行云路。莺呼残梦飘香去。丝雨湿阑干。杏花天气寒。钿筝斜倚玉。谁理同心曲。检点旧罗襟。泪痕深不深。”又惜红衣，皇甫墩观荷云：“鹭浴新凉。鸥盟旧梦，泫红摇碧。载酒寻芳，清香沁瑶席。西风未老，还自媚、歌裙游屐。凝立。斜照晚烟，对一蓑渔笛。惊鸿瞥影，环佩珊珊，凌波素罗湿。吹箫柳外，旧贡采莲识，可惜粉云香露，不是故乡秋色。问九峰螺黛，知否碧城消息。”［“凌波素罗湿”句“波素罗”三字音触，责备贤者，似尚可议。钟瑞参］又山亭宴，秋晚游天平山憩白云寺外停车小燕云：“半山已觉山无路。遍林坳，冷枫红舞。螺黛远含颦，翠屏绕、明霞千缕。西风卷叶，送秋声，带松壑流泉飞去。古寺白云深，听缓缓疏钟度。冶春画出浓眉妩。记闲游，钿车如雾。秋意澹林峦，便冷落，歌朋啸侣。把杯一笑，问山林，谁似我、孤吟愁句。倚树映酡颜，又雁外斜阳暮。”又垂杨，题白门杨柳图云：“青青甚处。是汉南旧稿，江南新谱。乱扑香绵，翠阴搀入丝丝雨。六朝山色今何许。暮鸦在，依然终古。有情人、凝望斜阳，搅乱愁无数。侬亦频年寄旅。记烟暗画桥，玉骢嘶去。醉梦如尘，梦魂犹忆章台侣。天涯无限相思苦。漫留得、鹃啼莺语。伤心一幅，春风千万缕。”又春霁柳影用草窗词体云：“眠醒柔魂，向斜澹处，荡然无力。浅锁眉低，倦支腰瘦，晴光别样萧瑟。阑干晕碧。燕莺都似惊鸿疾。更远隔流水，板桥浓霭暗春色。琼疏倚醉，绣径遮香，暗惹游丝，翠梳飘入。卷长亭、怨痕碎缕，凉云和雾半庭积。梦绕章台寻旧迹。画秋千畔，奈他残月凄风，薄寒迷晓，絮云狼籍。”又兰陵王，和周清真韵云：“画桥直。明镜波纹皱碧。轻烟绕，歌榭舞楼，一派迷离黯春色。东风遍故国。吹老关津怨客。长堤畔、千缕翠条，时见流莺度金尺。萍踪半陈迹。记侧帽题襟，香霭瑶席，天涯今又逢寒食。叹携手人远，俊游难再，飞花飞絮散旧驿。送潮过江北。悲恻。乱愁积。对孤馆残镫，无限凄寂。青禽望断情何极。乍依枕寻梦，怕闻邻笛。那堪窗外，更细雨、夜半滴。”按兰陵王第六句清真原词云：“谁识京华倦客。”识字是协短韵。方千里和词亦云：“曾识倾城幼客。遍考宋词协与不协皆有之，第既用其韵则不可不协。典薄为讲律名手，不免疏漏，拈笔者可不慎与。”［所采各词，洵是翠微花馆集中佳作。兰陵王一首，既用周韵，宜同周协，憩园之言极是。此定是翁偶误耳。惟意在宋词，似可不拘，否则垂杨一首，尾句伤心上应加一字。词律收日湖一调与此同，而不知日湖之啼鹃上原有纵字也。此正与稚圭月下笛後起，只有四字相同，不应於此加字，於彼不加也。钟瑞参注］ ○谢默卿观察词 忆余咸丰辛亥初夏，以佥判初至两淮。维时官淮南监制同知者，为谢默卿观察元淮，湖北松滋人。後氵存升广西左江道，未之官，归老楚中，享上寿以终。观察时学甚深，亦作长短句，名海天秋角词。又刻碎金词谱，仿白石道人歌曲旁注工尺，谱虽甚精，恐不免如冬心先生之自度曲以意为之，未敢遽信。［数年前余购得默卿碎金词韵一书，套板分色刻印均极精致。既而又收得碎金词谱，两书遂称合璧。然所为韵与谱者皆未详备，诚如憩园之言，不敢引以为据也。钟瑞参注］初见时，以余幕游楚北最久，依依有桑梓情，曾赠诗词各集。迨癸丑春，粤逆陷扬郡，全付劫灰。今於黄韵甫大令所辑国朝词综续编中见其二词，能守律法，录一阕以存故人之谊。调寄雨中花慢，雪後咏梅云：“萼坼冰檐，枝梢月榭，忍寒独与寻春。又雨花淅沥，云叶缤纷。未入罗浮幻梦，何来姑射仙人。阑干遍倚，一番偃蹇，几日温存。记从西碛，曾住东山，支筇野店江村。容易得闲题碧落，静对黄昏。滴滴娇红欲泪，沉沉冷翠无痕。韶光已半，莺声犹寂，可奈销魂。”按此调，苏、辛、秦、柳句法，各有参差，想可不拘也。韵甫大令，名燮清，一字韵珊，海盐人。以誊录得县令，需次湖北。少年时即笃学好古，文誉日隆。所著倚晴楼诗词集，及帝女花、桃雪各传奇，脍炙人口。嗣又继王兰泉侍郎续词综之後，纂成续编，得词五百八十六家，都为二十四卷。会遭寇乱，转徙流离，此编失於逆旅。赖其女夫宗子城太守景藩，冒险往搜，竟得完璧。韵甫亡後，子城商之张鹿仙、胡月樵两观察，诸迟菊孝廉为之校订，同治癸酉刊於武昌。是编之传，盖有隐为呵护者。余先以乙丑春督销淮鹾至楚，与子城有一面缘，心重之。旋闻韵甫在彼籍，龚慕九主改为之介绍，欲与谈词。而韵甫已病，余旋去楚，遂不获见。并韵甫之词亦未及抄录，殊慨交壁失之。 ○姚稚香大令词又一则 姚稚香大令辉第，一字子箴，河南辉县人。弱冠与道光戊戌科进士，以知县即用发江苏，一权上海县，以催科被议。复官後，抑郁而终。所著菊寿庵词四卷，其婿吴槎仙司马为付梓，属余校订。其词摹仿二窗，深得玉田三昧。抒情咏物，小令、慢词，无不美备。录其减兰，吴江晓竹云：“垂虹灯火。夜色冥迷画舸。廿五秋钲。★枕篷窗听到明。邮签漫散，晓梦摇摇随雁橹。红叶飘箫。水阔烟寒十四桥。”又踏莎行，题嫩寒春晓图云：“泪翦啼痕，香拖梦尾。晓风吹白窗儿纸。金铃迢递海棠阴，十三楼上天如水。篝翠犹温，阑朱漫倚。汀洲只在垂杨里。春来不是怕钩帘，钩时怕带春愁起。”又前调，申江舟中题张次柳词稿云：“照夜神珠，压囊奇锦。风流再见张三影。把君行卷过吴淞，春愁满载瓜皮艇，挑尽虫，烹残凤饼。箫声吹得鸳鸯醒。船娘贪听断肠词，推篷忘却梅花冷。”又满庭芳，金阊城东王府基吊张吴故宫云：“老木归雅，残萁马，女墙迤逦斜阳。梧宫片月，何苦照兴亡。休怨沼吴西子，千载後、又几沧桑。君不见，秋风坏圃，菜叶为谁黄。红羊销劫火，银镫换梦，翠幄移香。便金迷纸醉，往迹都荒。多少愁烟恨水，当日是、画槛珠廊。还留得，篱花一角，蛩语说凄凉。”又琐窗寒，春雪和定甫云：“筝柱凝寒，帘纹弄晓，试镫风紧。压檐云重，又做一番凄冷。怕孤他、璇闺絮才，阑干吹乱杨花影。想辛盘荐後，蔬畦未翦，甲红偷沁。飞尽。愁重省。看才叠银床，旋消金井。横塘梦好，料理探梅芳讯。渐青青、春满灞桥，萧郎归约浑未准。试凭伊，遮断蘼芜，万一天涯近。”又龙山会，游灵岩暨毕氏旧园和施梦玉韵云：“玉沼窥青鬓。寥落吴宫，满目兴亡恨。鲸钟云外，冷幽寻处，一杵楼阴催近。不见采香人，尚留得、蘼芜寒径。倚回阑，晓风似翦，乱红吹尽。平泉花木依然，燕子重来，不是当年姓。邯郸凭唤醒。松风语、似为青山招隐。归骑莫，问抛却烟鬟谁忍。送轻帆，随人片月，玉钩春影。”又声声慢，游虎阜云：“霞横暮绮，波翦纹罗，芳塘画桨轻回。尚爱青山，满林蝉磬相催。斜阳渐移帘影，带苍烟、暝入楼台。凉意好，早茶樯酒幔，都载花来。漫想吴泾多丽，怕娥妒影，宝镜全开。桂古蟾今，几番留客衔杯。沉吟玉箫何处，倚雕阑、难说秋怀。归棹晚，采花、人在水涯。”又水龙吟，咏芦花云：“几重撩乱云，筛琼碾玉秋无缝。红桥糁恨，画船织瞑，霜融月冻。拟雪还轻，如尘较软，压愁偏重。正老渔醉卧，烟蓑懒脱，和万点、秋心拥。比似离情千种，趁归帆、带寒遥送。微茫一水，萧骚万叶，做成凄讽。纸阁编帘，柴门缚帚，山家清供。更谁将、布被匀装，絮裹砚鸳梦。”又八归，南屏看红叶晚归，舟次纪游云：“荇奁销翠，荻绵吹梦，无限芳事消歇。多情惟有斜阳影，还照万山霜树，艳堆红。闲煞珠楼人不到，更莫问冰弦银拨。记得载酒花边，曾此话离别。可惜听莺旧路，而今重过，换了绿阴时节。荒烟步さ，晚风移棹，归去半船黄叶。叹尘襟未氵，明日轻帆又催发。凄凉夜，镫昏古驿。倦柳千丝，带愁梳冷月。” 稚香咏物，心思极细，深入显出，所谓成如容易却观辛也。如绮罗香、咏珠兰云：“洗手浇花，梳头待月，人在晓凉深院。十二珍丛，碧缕蜡珠齐绽。扶瘦影、湘竹髹红，拥幽芳、楚纱粘茜。记琼娘，初下云阶，鬓丝风里一枝颤。钗头还讶桂粟，碎细零金，叶底星星吹满。十斛认量，错把小名低唤。蠲俗韵、香屏芸炉，窨秋心、梦圆茶串。裹鲛绡，寄向天涯，泪痕千万点。”同在社中，曾拈此题，颇难雅切，始叹其工。 ○陈实庵太史词又二则 陈实庵太史元鼎，钱塘人。丁未翰林，困顿都门，穷愁抑郁而卒。所著鸳鸯宜福馆吹月词，美人香草，寄遥深。而韵律谨严，尤为近所罕观。其词一焚於邻火，再毁於粤氛。壬戌之秋，始约略记忆，重刻二卷。自序云：“烽烟满目，故乡满目，故乡已沦为贼薮。家室飘摇，埋骨更不知何地。半生结习，敝帚自珍，有白江州其人乎，或听商妇琵琶而为之青衫泪湿也。”其语如是，亦可悲矣。余於辛未秋，自吴门乞假归里，金眉生帘访安清检以见赠，时置研右，暇即歌之。今各录小令、慢词数阕，皆足资观摩者。醉垂鞭，湖舫即事云：“翠湿柳丝低。湖云冷，湖烟静，秋水没渔矶，蓼花红上堤。清尊携艳赏，笙歌舫、画桥西。归路夕阳微。昏钟鸦外飞。”又菩萨蛮云：“苔ブ绣软芳尘腻。一庭暖日浮花气。花掩小楼高。锦屏春梦遥。东风吹不绿。柳叶双蛾蹙。检点缕金箱。旧时罗带长。”又谒金门云：“风乍定。吹碎一窗花影。锦帐香温春睡静。燕归人未醒。帘外夕阳红。帘内嫩寒犹凝。昨夜雨声谁共听。小楼银烛冷。”又踏莎行云：“睡鸭烟霏，翔鸳月拥。碧芜庭院新寒重。一双鱼钥锁春深，夕阳红在阑干空。闷里杯衔，闲中笛弄。销魂时节无人共。冷香吹泪落池塘，东风不醒垂梦。”又浣溪沙云：“红退阑干廿四桥。旧时明月旧时箫。旧游人到总魂销。欢绪空怜浓似酒，归期却待信于潮。一江烟浪暮迢迢。”又卖花声，魏塘舟宿云：“新水短长桥。帆影迢迢。绿杨阴里惯停桡。春梦零星流不去，多事回潮。冷雨又飘萧。酒醒香消。清词琢就更无聊。卷起海红帘底月，独自吹箫。”又满江红月下老人白云祠神弦曲云：“箫管重湖，看一带、烟波画船。神来矣。素霓黄鹤，星袂翩跹。蝴蝶梦中新眷属，鸳鸯牒上旧因缘。但小姑、居处尚无郎，空自怜。为佳耦，丝暗牵。为怨耦，石难填，笑喁喁儿女，顶礼花前。矍铄翁如无量佛，氤氲使在有情天。奏艳歌、翻谱尽双声，迎送弦。”又绮罗香，小有天园寻南宋宫人葬处云：“镜碧埋鸾，衫红化蝶，巫梦长抛荃土。燕诔鹃铭，残碣都无寻处。流恨字、沟叶随波，染啼痕、野花飞雨。听钟声、一杵南屏，恍疑催起景阳曙。招魂惟有夜月，空照残山水，佩环谁主。小队毯车，犹胜琵琶胡语。怜马嵬、锦袜难留，叹萤苑、玉钩同苦。望六陵、尽冬青，草深磷暗舞。”又声声慢，舟中听雪云：“江空人定，漏涩镫残，孤篷一片潇潇。乍密还疏，寒意暗逼窗寮。猜疑是风是雨，是流澌、却是回潮。夜又永，吠路寂，警雁程遥。独客情怀更苦，问煎茶埽径，何处今宵。未卜征鸿，泥印甚日能消。朝来舵楼望远，好山、玉琢琼雕。到梦里，梦梅花，香过断桥。” 近人能恪守万红友词律，已不可多得。至深追南北宋矩者，尤难其人。实庵太史集中，无不推敲尽致。如醉太平小令韵上一字宜全用去声，句云：“浇愁醉乡。埋愁睡乡。愁人已是凄凉。况零鸿碎づ。花正芳。炉熏暗香。等闲一样昏黄。到天涯夜长。”有人谓首二字宜藏暗韵，在宋词中亦仅见，不必从也。又花犯长调，应用去上声最严。实庵久病初起，盆梅正芳，词云：“琐窗深，芳姿弄晚，盈盈谢罗绮。自然姝丽。疑暗瑶台，姑射仙袂。画屏袖薄娇同倚。香尘随步起。似慰我，药炉茶鼎，春来刚病里。烟斜雾横夜黄昏，双栖稳、帘外青禽知未。江路冷，东风远，一枝谁寄。相携手、岁寒伴侣，官鬓拥、无言明月底。但怪得、笛声楼上，销魂人去矣。”此调以周美成、王碧山及和片玉诸作细校，凡用去上十二处，无不相合，始知用心之专。 词中刻画数目，为文人游戏，亦有极工巧者。实庵沁园春，咏八字云：“试数番风，谁为三分，花前预期。记晨妆对镜，眉刚画就，宵吟倚槛，手惯叉时。短律调音，长歌按节，更上层楼便九迷。相思久，把湘屏四扇，题了还题。鸾锵待谱新词。配三五明星数恰宜。正云横锦褥，样裁尺小，日窥宝帐，影度砖迟。斗贮才华，酒招仙侣，梦入坐峰四面低。交重缔，但离开文字，第一怜伊。”此调不难於贴切，而难於自然连贯，非曾为所窘者不知其妙。 ○沈问秋别驾词 沈问秋别驾鸿，会稽人，需次南河。咸丰庚申春，捻逆袁浦，骂贼死。数日贼退。其至秀亭司马炳为之殡殓。诗词稿均失，惟萍绿词中有题十三楼吹笛图一阕，与实庵太史之作，异曲同工，因附录之。谓寄金缕曲云：“廿四桥头。早勾消、十年一觉，梦随春去。四敞轩窗三面水，六曲屏凉护。正鸥外、玉龙低诉。十二阑干和闷倚，更红牙、一管秋垂露。九还炼，四声具。双丁伯仲才名著。数吹埙珠穿，一一九宫无误。年少周郎工藻语。五色邱迟锦付。总输与八音谐处。我亦强填花十八，似二分、月隐三霄雾。娉袅女，曲难度。”此词刻画工妙，少惜重字多耳。俞荫甫太史樾，德清人，庚戌翰林。督学中州时，以命题新颖为言路文致。性本淡於名利，罢官後养亲不出，日事著述。已刻书二百五十卷，嗣出正未有艾。倚声为最不经意之作，亦成三卷，绝不求工，自能合拍。如虞美人四阕序曰：“杭谚云：‘晴湖不如雨湖，雨湖不如月湖，月湖不如雪湖。’余以主讲诂经精舍，晴雨月雪，随时领略，各赋小词纪之。”晴湖云：“晓烟乍破青山醒。镜里明妆靓。迷离金碧楼台。不信人间此外有蓬莱。画船箫鼓时来往。绿水春摇荡。迟迟听彻凤林钟。要看斜阳一抹上雷峰。”雨湖云：“乱珠点点抛来疾。山气浓於墨。眼前何处认南屏。但见空远水接天青。兰桡整日堤边歇。谁更携游屐。烟蓑雨笠坐孤篷。只好红衣画个老渔翁。”月湖云：“一轮乍透疏林缺。洗尽人间热。湖心亭上倚阑干。便觉琼楼玉宇在尘寰。树阴满地流藻。夜静逾皎。天心水面两相摩。时有银刀拨刺跃金波。”雪湖云：“青山一夜头都白。大地琼瑶积。玉龙百万戏长空。只红墙半角是行宫。何人载酒来相就。要与严寒斗。堤边几树老槎牙。误认疏疏落落尽梅花。”此四词清空一气，风趣可知。其长调乘兴挥洒，不为四声所缚，而无不宛转入律。如花犯序曰：“连日风雨凄然，一阳生矣，而阴晦殊甚，倚此破寂。忆竹樵翁曾与余言，此调用去上字者十二处，不可紊乱，於律最细，欲为之而未果。余成此调，惜竹翁方入都述职，未克与之商定也。”词云：“问春光、何时来也，荒凉此园圃。晓来烟雾。讶凤管将调，阳气犹Ё。绮崖绣云如絮。瞢腾无意绪。只乱洒，绿窗外，廉织寒夜雨。庭前老梅两三枝，梅魂远，尚在罗浮深处。空寄想，孤山冷麓香千树。霜华老，玉人未醒，幽梦起，黄昏无翠羽。且迟尔，百花头上，风流天付与。”又薄媚摘遍二阕，第一阕序曰：“余不谙音律，旧曾刊行词二卷，意未慊也，遂亦不拟复作。而竹樵方伯喜填词，频与唱和，又积成一卷。今年检点所著书，已刻者一百九十九卷矣。因以此卷付手民，合成二百卷，率题此阕於词尾。”词云：“玉笙残，铜半涩，斑管抛荒久。浪传钞词两卷，原非秦七黄九。苏完才子，［原注：竹樵为苏完氏。］管领苏台，为政最风流。兴往情来，琼瑶赠我报之玖。拌作词场凭妇，齿冷屯田柳。重检点，箧中书，刊成百卷还又。花开婪尾，尖合浮屠，赖有此编留。买菜求添，沾沾可笑否。”［原注：流字留字两韵，自来皆不叶。余谓宜叶平声，据赵虚斋词用园字宽字，皆叶平韵也。］第二阕序曰：“前词甫脱稿，闻竹樵方伯行至安肃，笙鹤来迎，为之投笔泪下。因又成此一首，嗣後词兴阑阑珊矣。”词云：“凤城春，燕市酒，才唱阳关引。［原注：余赋帝台春词，关君入觐。］怪无端风雪里，传来消息悲哽。临歧催赋，白海棠词，此意已凄清。翰墨留题，苏完两字识先定。［君姓苏完瓜尔佳氏，及任苏藩，意� ��嫌於苏完二字，每题姓名，改作苏垣。］我本吟豪枯冷，不是张三影。朝竹屋，暮梅，凭君助我清兴。★榈仙馆，［君所居苏署室曰★榈馆，余为书榜。］花犯新词，［君欲赋花犯调，未就。］此後有谁赓。掷笔凄然，空斋暮色暝。”竹樵方伯为余受知师，忝附唱酬之列，读引如见西州门，老泪涔涔矣。薄媚摘遍调，万红友词律所无。徐诚庵大令采入拾遗，今汇列余校刊词律後。 ○俞荫甫太史词又二则附吴子述茂才词 词家有福唐体，一名独木桥体，始於黄山谷之阮郎归，全用山字韵。辛稼轩之柳梢青，全用难字韵。荫甫太史亦有采桑子四阕。录其一阕云：“闲中检点闲功课，死是禅心。活是仙心。一样工夫两样心。 闲中领略闲滋味，苦是诗心。辣是文心。两样精神一样心。”一意转折，确切不移，真绝世聪明语。近又见钱塘吴子述茂才承勋，有鬓云松令，作堆絮体云：“掩纹纱，开宝鼎。一树梧桐，一树梧桐影。络纬啼烟秋欲暝。翠玉楼前，翠玉楼前井。凤衾寒、鸳帐冷。好梦无端，好梦无端醒。离别团栾今夜并。愁倚阑干，愁倚阑干等。”词颇修洁。堆絮体可与福唐体同备一格。隐括古人之文而为词者，有苏东坡之括归去来辞，黄山谷之括醉翁亭记。後又有高疏寮采屈子东皇太一之歌，成莺啼序。今荫甫太史读欧阳子秋声赋，亦掇其文，谱戚氏词云：“老欧阳。书斋宵读，兴方长。忽听西南，有声萧瑟，惹愁肠。推窗。夜茫茫。呼童出户更端详。童言皎洁星月，在天横亘有银潢。四顾寥落，人声都寂，忽闻树内声藏。竟奔腾骤至，风雨飘忽，金铁铮从。公乃太息徨。余识比矣，此气出金方。秋声也，律调夷则，乐合清商。俨戎行。一夜万骑，腾骧所至，凛冽非常。草兮绿缛，木也葱茏，到此都付伤。草木无情物，人非草木，不可思量。万事劳形不已，若凭持智力，逞雄强。试思有动於中，岂能自主，精气旋摇荡。早镜中、白发三千丈。非复是、当日容光。念我生，谁贼谁强。笑童儿，未解此悲凉。只闻庭内，虫吟唧唧，助我沾裳。”此於原赋括无遗，校屯田所谱，平仄全合，虽属游戏笔墨，而中寓感诲，却非钝根人所能为。 ○潘功甫舍人词 吴县潘太傅文恭公，以殿撰居首揆，勋业福德之隆，世无与匹。著述等身，而词无刊本。其诸子群从，竞为倚声，各有专集。长公功甫舍人曾沂，以嘉庆丙子孝廉，入为内阁中书，旋归吴门，不赴计偕。所居凤池园旧第，有水石之胜，闭户读书，勉乡人为善事，孜孜不倦，绝不与冠盖相往还。中间两游西湖桐庐，一泛洞庭，往浮渡山寻前身涅处，故一字小浮山人。扁舟往来，无一人识其姓氏。过鄂渚时，为楚督林文忠公访知，屏仆从，独造舟次，纵谭移晷，欲留住信宿不可，飘然挂帆去。洎归时，并文忠亦不之知矣。故序其楚游诗云：“尝读回仙诗云：‘独自行时独自坐。无限世人不识我。惟有城南老树精，分明知道神仙过。’君固今之回仙，而余自分与城南老树相去又奚若耶。”即此数言，其风概可想。从值兵乱，先一年已归道山，盖能悟澈去来者。所著有放猿桐江及江山风月三集，附船庵词一卷。船庵者，图南有精室如船，为修持处。其词多湘月之调，皆不食人间烟火语。录三阕。一题曰：蓼花黄色者，向於京师中省书见之，觅其种二十年不得。今绂庭三弟得之典籍厅阶下寄归，因属抱冲写药阶黄蓼图，自题其後寄三弟。词云：“白断处，听蛩吟渐远，丛林归兴。去日池塘，早换了、一种苍苔诗景。古道蒙阴，疏花茆店，下马无人省。旧巢痕老，掖桓别忆清境。堪叹水月栖禅，香苏沐鬓，误流光鞭影。阁下文章，算只有、数点秋ヶ闲静。琐碎糖金，摆摇对照，臣比黄花冷。［原注云：糖金山在萧山湘湖中，其地产黄蓼。萧然清坐，［东坡先生尝云：子由劝不读书，萧然清坐。］子由待我蔬径。”一题曰：宝笙过蔓庵因赠。词云：“绿阴过了，记园林首夏，萝蔓幽境。［今年四月，宝笙自京师归，有绿阴赠答之作。］就菊还来，看不到、几叶萧疏闲冷。书寄朝云，卷归秋柳，烟雨菱花影。［近题余西湖秋柳词卷，有“菱花镜冷已凝霜”之句。］双桥如画，渡头夕照吹暝。［宝笙昨从双桥归。］从古善眼皆仙，多情是佛，碎虚空烟景。酒入愁肠，［范希文词句。］肯信有、十里珠帘清兴。羌管频吹，燕然未勒，［亦见范希文词。］世事闻鸡省。商量今古，翦裁自熟心径。”［杜樊川诗，遇事知裁翦撷芳，两君皆有之，倘亦治平心径熟耶。］一题曰：玉泉四弟寄归长柄葫芦，蔓庵故物也，调此志喜。词云：“引杯刻烛，有前番别语，君尚三省。［原注云：“偶共引杯收剑气，慢将刻竞诗名。”前赠别句也。玉泉因名其所居，曰说剑论诗之室。］半舫炉边，正忆得、一大葫芦闲冷。［己亥携以入都，汶上道中有句云：“三斤供行脚，一大葫芦缚破帏。”］依样归来，当心捧至，驴背天涯影。赵州东壁，举头错拟悬镜。［“赵州东壁挂戎芦”，明福州懒禅师语也。］堪羡一种天亲，论年最小，瞩园林清影。［初瞩园林，楞严语也。亦见蔓前赠诗。］跳入仙壶，更不问、海鸟巢居谁定。［玉泉来扎云：系之腰间，可以渡海。］长柄缠花，细腰嵌雪，付与清蛇证。许多藤蔓，竹间自去开径。”［到了不干藤蔓事，葫芦自云缠葫芦。当为萝蔓峰主作一转语也。］此三词自有一种逸情道味，其为五戒转世无疑。又按林文忠所引回仙诗，见岳阳风土记。老树精，谓古松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