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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7-诗义固说-清-庞垲

诗义固说  (清)庞垲 撰   ●诗义固说卷上   古今人之论诗者多矣,大要称说於篇中之词,而未深求於言中之志,所谓从流下而忘反者也。试观《三百篇》以暨汉、魏,其所为诗,内达其性情之欲言,而外循乎浅深条理之节,字字有法,言言皆道,所以讽咏而不厌也。余每与同人论诗,耑主此说,以为如是则为诗,不如是即非诗,故曰《固说》。说虽固哉,而畔道离经,从知免矣。   古诗三千,圣人删为三百,尊之为经。经者,常也,一常而不可变也。後此遂流而为《骚》,为汉、魏五言,为唐人近体。其杂体曰歌,曰行,曰吟,曰曲,曰谣,曰叹,曰辞。其体虽变,而道未常变也。故欲学为诗者,不可不读《三百篇》也。其体虽分《风》、《雅》、《颂》,而其感於心而形於言,由浅入深,借宾形主,不过如夫子所云“辞达而已矣”,宁有他哉!至其辞句蕴藉,美刺昭然,所谓温柔敦厚而不愚者也。   诗有道焉,性情礼义,诗之体也;始终条理,诗之用也。无体不立,无用不行,相为表里,如四时成岁,五官成形,乃天人之常也。苟春行秋令,目居眉上,即为天变人妖矣。为诗而始终条理失伦,用之既乖,体将安託?故成章以达浅深次序之法,不可不讲也。   喜怒哀乐,随心所感,心有邪正,则言有是非。合於礼义者,为得性情之正,於诗为正风正雅;不合礼义者,即非性情之正,於诗为变风变雅。圣人存正以为法,存变以为戒。变虽非礼义之正,而闻者知戒,亦所以要之以正也。故举全《诗》而蔽之曰“思无邪”。   《风》、《雅》、《颂》其体不同,用于乡为《风》,用于朝为《雅》,用于庙为《颂》,不待用意而体自别。即如人说话,对妻子是一样,对父母是一样,对君公大人是一样,致词各别,而体於是乎分矣。   “本之《二南》以求其端,参之列国以尽其变,正之以《雅》以大其规,和之以《颂》以要其止”,朱子以为“学诗之大旨”,究非作诗之本义也。作诗本意在“诗言志”内,“辞达而已矣”内,方见得诗本性情。前贤言不及此,所以近人只在言语词句上用工夫,遂流於肤阔而不真切也。   汉、魏诗质直如说话,而字随字折,句随句转,一意顺行以成篇,纯是《三百篇》家法,观“青青河畔草”、“翩翩堂前燕”、“高台多悲风”诸作可见。晋诗不取达意,而徒骛文词,堆砌排比,虽多奚为?陶公独为近古,然较汉、魏气稍疏,味稍薄,句意间有不完,押韵间有不稳者,然於圣人辞达之旨未远,故足尚也。   初、盛唐近体诗,昌明博大,盛世之音,然稍觉文胜,故学之易入肤阔。五言亦和平有法,但申说太尽,无言外意。子美近体真朴,得汉、魏之遗。五言古别为一家,佳者可入汉、魏,惟好牵时事入诗,遂有参错不成章者,不必论也。太白五言,纯学《选》体,觉词多意少,读之易厌。故李献吉谓“唐无古诗”,其语近是。而己所为古诗,直是剿袭撏剥,求似皮毛间耳。至于究诗人之本义,唐人之所以异於古者,献吉乌足知!   七言古一涉铺叙,便平衍无气势。要须一气开阖,虽旁引及他事别景,而一一与本意暗相关会。如黄河之水,三伏三见,而皆知一脉流转。如雲中之龙,见一爪一鬣,皆知全身俱在。此体当推少陵第一,如《曹将军画马》、《王郎短歌》诸作,虽太白歛手,高、岑让步。然时有硬插别事入诗,与本意不相关,遂至散漫不成章,读者不可不审。   诗有题,所以标明本意,使读者知其为此事而作也。古人立一题於此,因意标题,以词达意,後人读之,虽世代悬隔,以意逆志,皆可知其所感,诗依题行故也。若诗不依题,前言不顾後语,南辕转赴北辙,非病则狂,听者奚取?自宋以还,诗家每每堕此,不省古人用意所在,而借口云寄慨在无伦次处。呜呼!无伦次可以为诗耶?   题目既定,句以成篇,字以成句,五字七字必令意全句中,不可增减,而後谓之完足。近见有句於此,亦可卜度其意之所在,而觉句中少数字而不显切。又有三五字已尽本意,而强增一二字以趁韵脚,牵率矫强,百丑具见,何以为诗?作者须於一句之中,首尾自相呼应,一篇之中,前後句相呼应,相生相续以成章,然後无背於古而可以传也。   天地之道,一辟一翕;诗文之道,一开一合。章法次序已定开合,段落犹须匀称,少则节促,多则脉缓,促与缓皆伤气,不能尽淋漓激楚之致。观古歌行妙处,一句赶一句,如高山转石,欲住不能,以抵归宿之处乃佳。其法亦无一定,惟斟酌得中为主。其开处有事物与本意相通者,不妨层层开去,只要收处断得住,一二句掉合本题,自然错综离奇,耸人心目。   自有天地以来百千万年矣,四时百物,方名人语,经沿袭之馀,皆故也。今人刻意求新於字句间,字句间安得有新哉?所谓新,在人心发动处及时中内,人心起灭不停,时景迁流不住,言当前之心,写当前之景,则前後际自己不同,况人得而同之耶?不同於人则新也。若在字句上求新,一人出之以为创,众人用之则成套,何新之有哉?《三百篇》能言当下之心,写当前之景,於无字中生字,无句中生句,所以千古长新也。韩退之云:“唯陈言之务去,戛戛乎其难哉!”退之之文,不过一洗六朝习句,直陈胸中耳,何字是古人不曾用过的?流传至今,只觉其新,不觉其故,可以悟已。   古人论乐,以丝不如竹,竹不如肉,曰渐近自然。唯诗亦然。用字须活,选言须雅,诗成读之,如天生现成有此一首诗供吾抄出者,则合乎自然矣,乌不佳!   梁武帝同王筠《和太子忏悔》诗押韵,晚唐效之。严沧浪以为和韵始於元、白,非也。和韵最害诗,古人唱酬不次韵,後人乃以此斗工,往复有八九和者,叠出既多,遂到牵率鄙俚不成语。原欲见长,反以出丑,而不自知也。   汉五言诗去《三百篇》最近,以直抒胸怀,一意始终,而字圆句稳,相生相续成章。如一人之身五体分明,而气血周行无间,不事点染而文彩自生也。後人不知大意,专以粉饰字句为诗,故舛错支离,愈求工而愈无诗矣。风雲月露行而性情礼义隐,可叹也。至七言诗通首者绝少,其散见於杂言者,虽一句二句,不可不熟玩而吟咏之,以其用字峭紧,为句浑成,矫矫有气也。若作七言古不学汉人练句,虽凑泊成章,非选輭则板滞矣。唐以为惟杜老得此法。   汉诗《柏梁诗》宜全读。诸如“雲光开曙月低河,万岁为乐岂云多”。“青荷昼掩叶夜舒,唯日不足乐有馀。青丝流管歌《玉凫》,千年万岁嘉难逾”。欲往从之梁父艰”。“何以报之英琼瑶”。“天下可阶仙大稀”。“殷殷钟石羽籥鸣,河龙献鲤醇牺牲。百末旨酒布兰生,泰尊柘浆析朝酲”。“山出黄雀亦有罗,雀以高飞奈雀何”。“江有香草目以兰,黄鹄高飞离哉翻”。“氍毹■〈毛荅〉■〈登毛〉五木香,迷迭艾蒳及都梁”。“鸣吐啣福翔殿侧”。“游行去去如雲除,敝车羸马为自储”。“後园凿井银作床,金瓶素绠汲寒浆”。“少年窈窕何能贤,扬声悲歌音绝天”。“饭我豆食羹芋魁”。“谁当获者妇与姑,丈夫何在西击胡”。“河间姹女工数钱,以钱为室金为堂,石上慊慊舂黄粱”。“家在长安身在蜀,何惜马蹄归不数。羊肉千斤酒百斛,令君马肥麦与粟”。魏诗“见西王母谒东君”。“柱杖桂枝佩秋兰”。“谁能怀忧独不叹,展诗清歌聊自叹”。“白日晼晼忽西倾,霜露惨凄涂阶庭。秋草卷叶摧枝茎,翩翩飞蓬长独征,有似游子不安宁”。“被我羽衣乘飞龙”。“东上蓬莱采灵芝,灵芝采之可服食”。皆宜常诵口头,以为练句之法,自然出语不同。   汉诗出语自然,朴妙无可议,惟《录别诗》“以遗心蕴蒸”,“蕴蒸”二字板滞。魏诗徐伟长“人靡不有初,想君能终之”,率。《杂诗》“固然比目鱼”,俗。阮元瑜《琴歌》“女为悦者玩”,不现成。郭遐周《赠嵇康》诗“离别自古有,人非比目鱼”,浅率。阮嗣宗《咏怀》诗“明察自照妍,日月不常融”,“妍”字“融”字俱不稳。“世有此聋瞆”,率。“何必万里畿”,“畿”字不现成。“古来味道真”,腐。“人情自逼遒”,“遒”字亦不现成。“去来归羡游”,不完浑。   晋诗张景阳“黑蜧跃重渊,商羊舞野迟。飞廉应南箕,丰隆迎屏翳”,生堆强砌。刘越石“何其不梦周”,“遗爱常在去”,歇後可笑。“暮宿丹水山”,不雅。“本是昆山璆”,不现成。龙泉曰“龙渊”,天曰“圆象”,地曰“方仪”,粉饰可厌。陶公,汉、魏後一人,若“鬼神茫昧然”,“曲肱岂伤冲”,“芳菊开林耀”,“我来淹已弥”,皆不浑成,习气未除耳。昔人论诗,多标古人佳句,已经标出,吾不更赘。今但指古人疵处,使人知所避耳,非敢刻於古人也。宋、齐以下,竞尚靡靡,累句犹多,吾不瑕指之矣。   ○说行行重行行   《古诗十九首》“行行重行行”,非泛用起手也,五字包括终篇。盖本诗人“聊以行国”来,先有“与君生别离”一段在胸中,留之不得,舍之不忍,行而又行,不能自己,故下即云云,皆述行行时意兴也。末意以相思老人,岁月不居,勿以我为念,当於前途努力加餐耳。无可奈何,强以相慰,情词可感。   ○说苏武别李陵诗   苏武别李陵诗第二首,“黄鹄一远别”四句兴而比,下二句比而赋,言羽翼当乖,何以遣怀,唯歌可喻,故云“幸有弦歌曲,可以喻中怀”也。此言歌而未及歌也。歌辞甚多,宜唱何曲,故云“请为《游子吟》”。《游子吟》亦分别之词,其词既冷冷然悲,比之以丝竹,更有馀哀也。听此歌至激烈处,引动己怀,故怆然凄然,欲尽展此曲,而念吾友之不得归,伤心泪下,不能双飞俱远也。原是浅深次第相生,何常重复。沧浪未解此,而曰“古诗政不以此论”,致後来学者,以杂乱之词託古人自解。呜呼!古人岂有无伦次诗文耶?   ○说曹子建吁嗟篇   陈思王《吁嗟篇》,咏飞蓬也。《选诗拾遗》直作《飞蓬篇》。其首句点明“蓬”字,三四虚点“飞”字;下接“无休閒”,入“东西”、“南北”,从横处说;“雲间”、“沉泉”,从直处说;当东反西,忽亡复存,从不定处说;八泽”、“五山”,从广远处说。无一閒字,无一閒句,章法次序,一丝不乱,真《三百篇》之遗也。又妙在“回风”、“惊飚”二句,不然方东西南北横行,何以上下也?已沉泉已,何由忽东西存亡也?不乃脱支节乎?“无恒处”缴“无休閒”,“根荄连”缴“本根逝”,周旋回互,其妙如此。若读此诗而犹不解作诗之法,所谓举一隅不能反三隅者,不足与言诗已。今人作诗不点题,一病也;转递不相关切,二病也;语无次第,骈拇枝指,凑泊取足,三病也。纵有一二佳句,犹人五体不备,一官虽成,何取乎?故当急以此药之。   ○说陈琳饮马长城窟   孔璋《饮马长城窟》,前半叙边地之苦,虑其妻不能自全,故作书令嫁;後半是妻报书边地,“君今出语一何鄙”数句,报书中语也。“结发行事君”二句,乃自明本意。末云:“明知边地苦,贱妾何由久自全”,所以教“便嫁莫留住”耶?总是举来书中语作答,其不肯嫁之意在言外,从“鄙”字内看出,以意逆之,自知其妙。   ○说杜挚母丘俭赠答诗   杜挚《赠母丘俭》诗,以怀才不见用为病,欲求俭提拔。俭答诗,言当静以待时,不足为病,若懆动败行,病则不治。朋友相规,古风可仰。注“体无纤疾”四句云:“疑有错互”见未到耳。语语对针,未尝错互也。   ○说陶渊明咏贫士诗   陶公《咏贫士》诗,引荣叟、原生起,“弊襟不掩肘”至末,俱单用原生,荣叟竟无着落,亦是疏略处,作者当知。   ●诗义固说卷下   季弟玺性不喜与人事,日把一编,寒暑无间,制艺之暇,辄从事於诗。时有所问,因问而答,随笔记录,得十馀则。论不出於一时,故无前後次序,与前说有复出者,亦俱存之。同志者或因端发悟,庶几见风人之本义云尔。   圣贤立言以明道,诗者,立言之一体。《小序》曰诗“发乎性情,止乎礼义”者,吾性之固有,由性而有情,由性而有词。夫子曰:“辞达而已矣。”作诗之道,尽於此矣。风人开其宗,《离骚》、汉、魏守其绪,未之或易也。晋人去魏不远,乃不以达意为诗,而以修词为诗,意不中出,而词由外来,诗遂亡。其亡而不亡者,有陶公以正其归也。下此又以纤丽失之。至唐变为近体,沈、宋、王、孟、高、岑诸公,昌明博大,自是盛世之音,未免文胜於质,故当以子美为宗子也。下逮宋、元,渐迷渐失,遂流入於粗浅鄙俚而不可救。有明代起,王、李争於气格,其失也肤阔,锺、谭矫以幽澹,其失也浅弱,总相争於皮毛之外,大似退之裘葛之喻,非中论也。子欲学诗,试即性情礼义之旨,求之《风》、《骚》,求之汉、魏,求之陶、杜,其体虽变,而道实有合焉。其合之为是,则不合者之为非也。是非既明,则趋舍正而可以无背於风人矣。   射有的则决拾有准,军有旗则步伐不乱,赋诗命题,即射之的、军之旗也。近日诗家,亦知立题,而莫解诠题,滥填景物,生插故事,章法次第,漫不讲焉。譬若箭发不指的,军行不视旗,其不为节制家所诮者几希矣!   练句要归自然,或五言,或七言,必令极圆极稳,读者上口,自觉矫矫有气。若一字不圆,便松散无力。   近体诗,今人往往有出句无对句,或青黄紫绿,外虽分偶,而意实合掌。其病在诗非一气串下,若一气串下,则出之与对,浅深不同,安得合掌耶?   诗有兴比赋。赋者,意之所託,主也。意有触而起曰兴,借喻而明曰比,宾也。主宾分位须明,若贪发题外而忽本意,则犯强客压主之病;若滥引题外事而略本意,则有喧客夺主之病;若正意既行,忽入古人,忽插古事,则有暴客惊主之病。故余谓诗以赋为主。兴者,兴起其所赋也。比者,比其所赋也。兴比须与赋意相关,方无驳杂凌躐之病,而成章以达也。   盛唐绝句,声调悠扬,和平神听,是其长处。然写情景处,往往落禅家合头语蹊迳,故学者易於肤阔。至“一片冰心在玉壸”,“只今惟有鹧鸪飞”之类,犹当避忌。杜子美绝句,乃是真性情所发,得风人之旨,後人不知他妙处,何可言诗?   韩退之《南山诗》,如烂砖碎瓦,堆垒成丘耳,无生气,无情致,无色泽,宋人乃举以敌杜老《北征》诗,可怪之甚。若以退之此诗为诗,则退之文将不可为文,有是理耶?知退之之文之佳,则知《南山诗》之不佳矣。   宋人学杜者颇多,而所领会,不过是“老妻画纸为棋局”,“黄鸟时兼白鸟飞”,“林热鸟开口”,“梅熟许同朱老■〈口契〉”,“山鸟山花吾友于”之类,以为写真,遂入粗俚恶道。而杜之妙处,绝不在此。   中庸外无奇,作诗者指事陈词,能将日用眼前、人情天理说得出,便是奇诗。李长吉、卢仝辈故为险僻,欺世取名,所谓索隐行怪,後世有述者,有识之士不为也。   严沧浪以禅说诗,有未尽处,余举而补之。禅者云:“从门入者,不是家珍,须自己胸中流出,然後照天照地。”诗用故事字眼,皆“从门入者”也。能抒写性情,是“胸中流出”者也。   禅者云:“万事引归自己。”近时题咏诗,多就轴上册头,描模着语,於己豪无关涉,此诗作他何用?必须写入自己,乃有情也。   禅者云:“打成一片。”诗有宾有主,有景有情,须知四肢百骸,连合具体。若泛填滥写,牛头马身,参错支离,成得甚物?亦须“打成一片”乃得。   禅者云:“佛法事事现成。”唯诗亦然。作一诗,题前题後,题内题外,原有现成情景在,只要追寻得到,情景自出耳。   禅者云:“莫将父母生身鼻孔扭捏。”作诗任真而出,自有妙境,若一作穿凿,失自然之旨,极其成就,不过野狐外道,风力所转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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