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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22-永嘉八面锋-宋-陈傅良

七 大体立则不恤小弊 合抱之木,不能无数寸之朽;径寸之珠,不能无微之嫌。良法之在天下,吾固知其不能无小弊也。惟其大体既正,则小弊有所不足虑矣。是故夏(道)〔人〕尊命,商人尊神,周人尊礼,而当时不文之弊,三代卒不以是而废其所尊;夏政尚忠,商政尚质,周政尚文,而当时以野以鬼以之弊,三代亦不以是而变其所尚。诚以其大体既正,则微疵小害虽时有之,亦势之所不免也。 汉文帝除肉刑,定笞法,而或者议其外有轻刑之名,内实杀人。是不知文帝之大体也。宣帝枢机周密,综合名实,而或者议其王成之赏、赵盖杨韩之诛。是不知宣帝之大体也。天之春温而秋凛。春岂无一日之寒,秋岂无一日之热哉!亦不失四进之体击已。传曰:“本必先颠,而后枝叶从之。”管仲曰:“四维不张,国乃灭亡。”韩子曰:“纪纲者,脉也。脉不病,虽瘠不害;脉病而肥者死矣。”左氏之所谓本,管仲之所谓维,韩氏之所谓脉,吾之所谓体也。固其本,张其维,寿其脉,大体立矣。区区之小弊,不足深虑也。 唐世之法,大抵严于治人臣,而简于人主之身;遍于四境,而不及乎其家。州、闾、乡、井断断然施之实政,而宗庙朝廷之上所谓礼乐者,皆虚文也。当是时坊团有伍,而闺门无政。古人制度,宜不如此。上下以相维,而父子夫妇不足保。古人纪纲,宜不如此。 周人之大,不若邾、莒,存于战国相吞噬之间,殆数百年。独立于既弱之后,虽秦、楚、三晋之强,犹有所畏而不敢动。秦之强加于吴、越,不二世而匹夫荷梃夺之,曾不若周人既弱之后。 唐赞曰:“高祖之兴亦何异?因时而起者欤!虽其有治有乱,或绝或微,然其有天下,年几三百。可谓盛哉!岂非人厌隋乱而蒙德泽?继之以太宗之治。制度纪纲之法,后世有以凭借扶持,而能永其天命欤!” 汉承秦后,民始息肩。萧何作画一之法,曹参载清净之说。后之议者,谓参幸当与民更始之际,不能立法度、兴礼乐、为汉建长久之计。不知秦鼎沸乱,息薪为策;秦病烦热,安形为务。 汉治之大体,正在于清净不扰。抚摩其痛痒,劳来其呻吟,与之相生养之具,假其岁月,以极其涵养之功,而返忠厚浑朴之气。如斯而已。必欲从事于区区之弊,如汉儒所谓改正朔、易服色、定历数、协音律、作《诗》《书》、建封禅,果足以救当时之疮痍凋瘵、轻浮锲薄之习乎? 以文帝之圣,岂不足于建立?奏更法令,循于苟且;请兴礼乐,谦逊未遑。方且镇之以渊默,示之以敦朴,守之以木强敦厚之吏。虽稽古礼文之事缺然,亦略不以为意。岂不曰汉家制度?虽云未具,而大体不可乱耶! 卷二 八 以势处事以术辅势 处天下之事,不可以不因其势。辅天下之势,不可以不用其术。汉文帝之治尚宽,文帝之势也。至于杀使者而必诛,差首虏而必治,盗环欲致之族,犯跸欲弃之市,此又辅宽之术也。汉宣帝之治尚严,宣帝之势也。至于务行宽大之诏,酷恶为贤之责,黄霸以宽而见擢,延年以严而见诛,此又辅严之术也。居文帝之时,而为宣帝之严;居宣帝之时,而为文帝之宽;是之谓不审势。有文帝之宽,而不辅之以宣帝之严;有宣帝之严,而不济之以文帝之宽:是之谓不得术。 昔晁错言兵事于文帝之时,其说曰:“山林积石,草木所在,此步兵之地,车骑十不当一。土山丘陵,曼衍相属,此车骑之地,步兵十不当一。平陵相远,仰高临下,此弓弩之地也,短兵百不当一。两阵相近,可前可后,此长戟之地也,剑盾三不当一。”是说也,用兵之势也。又曰:“兵不全利,与空手同。甲不坚密,与袒裼同。射不能中,与无矢同。中不能入,与无镞同。”是说也,辅势之术也。用兵而不察其势,固不足以取胜;察势而不辅之以其术,则亦有败而已。 岂惟用兵?凡天下之事,莫不尽然。今之屯田,不可行于内地,而可行于远地;今之劝农,不必责于江浙,而当责于两淮:势也。屯田既行于远地,劝农既责于两淮,而又当得牧农御众之才,以尽其规画措置之方;术也。盖自江而南,井邑相望,所谓闲田旷土,盖无几也。是田有所不可屯,农有所不必劝,又将何施焉? 施之既得其势,而行之又不可以无术。具其室庐,治其钱,假贷其粮食,免宽其租赋,授之以种殖之法,率之以劝课之政。以如是之术,济如是之势,则沙砾之场化为膏腴;荆棘之丛变为桑麻,可指日而俟也。不然,徒讲其政,不察其势,是犹于步兵之地而用车骑,于弓弩之地而用长戟。徒察其势,而不得其术,是犹士卒之不服习、器械之不精利,农之实效终无时而可见也。 昔韩延寿守冯翊,不劝农;龚遂守渤海,则劝农。若延寿、龚遂可谓审其势者也。劝课农桑,出入阡陌,教令种殖,至使卖剑买牛,卖刀买犊。若遂则又可谓得其术者也。至于大江以北,黄茅白苇荟蔚盈目,苍烟白露弥满百里,不于此而屯田,不于此而劝农,其可乎! 九 不以小利伤国大体 为大者不屑于其细,而事之非甚迫者,君子不枉己以从之也。今夫千金之家,虽其甚欲,必不屑为贩负之所为。诗礼之儒,虽其甚窭,终不敢鬻先世之图籍。何者?所伤者大也。是以计天下者,当不顾区区之小利,而深防乎廉隅之际,可也。 昔晁错说汉文帝,令募天下入粟县官,得以拜爵,得以免罪。夫上之获利以佐国也,下之脱祸以省刑也。一举而二利从,至便也。而识者每不可,曰“长恶而伤死也”。儒者之论,大抵迂阔而不切时变。然使稍知体者观之,虑其终,稽其弊,则宁不食而死,无(宁)贸贸然以自蹙也。 今天下所可虑者,循一切而忘大体也。淫湎者先王所禁,今反劝焉。贱谷粟之养,盛醪醴之设。白昼大都之中,列倡优,具幄,耀市人而招之,曰:“吾酒尔!吾色尔!”此甚可愧也。负乘者,圣人所戒,今反诱焉。闾巷之子,侩贾侠商,轻剽以射什一之利。辈流所不齿。国家捐告身而委之,曰:“吾官尔,吾禄尔。”此甚可惜也。问其然,曰“利之也”。岂惟是哉?度牒数万,以天下钱谷之人耳。滋异端,耗生齿,不恤也。楮数寸以劝,无有岁月之智耳。长妄伪滥,桎梏不顾也。夫伐冰之家不与民争利。而诡遇以获禽,一艺者之所羞为,至于朝廷独安为之。既务其细而忘其大,则以其不知体也。 神宗熙宁间,执政以河朔灾伤,国用不足,乞今岁亲郊两府不赐金帛。司马温公与(李)〔孙〕觉、王、王安石同对。温公言:“救灾节用,宜自贵近始,可听两府辞赐。”安石曰:“常衮辞赐馔,时议以为衮自知不能,当辞位,而不当辞禄。且国用不足,非当今急务也。”王进曰:“救灾节用,宜自贵近始。司马光言是也。然所费无几,恐伤国体。王安石言亦是。惟明主裁择。”上曰:“朕意与光同。。”温公语曰:“臣非谓今日得两府郊赏能富国也,欲陛下以此为裁省之始耳。且陛下强裁省之则失体。今臣以河北灾伤,自求省郊赍,从其所请,以成其美。何伤体之有?” 裴匪舒奏马苑之利,刘仁轨以非嘉名而止之。 唐宇文融括客户事,凡得客户田八十余万,岁入数百万缗。其利非不厚矣,而杨以为不可。张说常引大体廷争。事见《宇文融传》。 《萧望之传》载张敞上书,令有罪者入谷以备边。望之不可云云。事竟罢。 十 使人之畏不若使愧 使人有所畏,不若使人有所愧。盖有所愧,则不忍欺;而有所畏,则不敢欺。人之情迫于畏而不敢欺者,不得已也。得已则复自若也。且法令以格其前,刑罚以督其后。此人君之所可畏也。然法令有时而穷,刑罚有时而不及。天下于其所穷、所不及之处要当保其无穷耶!故夫人君所恃以革天下者,惟曰愧其心可也。闾巷少年终日袒裼而奋呼,过衣冠揖逊之君子,则未有不逡巡而却退;猎夫之勇,弯弧挟矢以驰骋于山林,过浮屠老子之宫,则敛衽肃容而委蛇于其侧。孰谓士大夫风俗之弊,而独无愧之之术乎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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