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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55-避暑录话-宋-叶梦得

  前辈尝记太宗命待诏蔡裔增琴阮弦各二,皆以为然,独朱文济执不可,帝怒,屡折辱之。乐成,以示文济,终不肯弹二乐,后亦竟废不行。崇宁初大乐缺徵调,有献议请补者,并以命教坊燕乐同为之。□使丁仙现云:音已久亡,非乐工所能为,不可以意妄增,徒为后人笑。蔡鲁公亦不喜。蹇授之尝语予云:见元长屡使度曲,皆辞不能,遂使以次乐工为之,逾旬献数曲,即今《黄河清》之类,而声终不谐,末音寄杀他调。鲁公本不通声律,但果于必为,大喜,亟召众工按试《尚书》少庭,使仙现在傍听之,乐阕有得色,问仙现何如,仙现徐前环顾坐中曰:曲甚好,只是落韵。坐客不觉失笑。   郑处诲《明皇杂录》记张曲江与李林甫争牛仙客实封,时方秋,上命高力士以白羽扇赐之。九龄惶恐,作赋以献,意若言明皇以忤旨将废黜,故方秋赐扇以见意。新书取载之本传,据《曲江集?赋序》云:开元二十四年盛夏,奉敕大将军高力士赐宰相白羽扇,九龄与焉。则非秋矣,且通言宰相,则林甫亦在,非特为曲江而设也。所谓“纵秋气之移夺,终感恩于箧中”者,彼自知仙客之忤,而惧林甫之谗,故因致意尔。不然帝□□□黜而迫之以扇?不亟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容,尚何足为□□□□正君子大节进退,而一言之误遂使善恶相反,不可不辨,乃知小说记事,苟非耳目所接,安可轻书也?   祖宗故事:进士廷试第一人及制科一任回必入馆,然须用人荐,且试而后除。进士声律固其习,而制科亦多由进士,故皆试诗赋一篇。唯富郑公以茂材异等起布衣,未尝历进士,既召试,乃以不能为诗赋恳辞,诏试策论各一,自是遂为故事,制科不试诗赋自富公始。至子瞻复不试策而试论三篇。   人欲常和豫快适,莫若使胸中秋毫无所歉,《孟子》言仰不愧天,俯不怍人为一乐,此非身履之,无以知圣贤之言为不妄也。吾少从峡州一老先生乐君嘉问学,乐君好举东海延笃,书语人曰:笃云吾昧爽梳栉,坐于客堂,朝则诵羲文之《易》,虞夏之《书》,历姬旦之典礼,览仲尼之《春秋》;夕则逍遥内阶,咏《诗》南轩,百家众氏投而作,不知天之为盖,地之为舆,不知世之有人,己之有躯。其所以然者,乃在于自束修以求为□□□□□不忠□□□不陷于不孝,上交不陷,下交不□,因自谓有得于笃者。今士大夫出入忧患之域,艰险百罹,未尝获伸眉一笑,其间虽或出于非意,然推其故,非得罪于君亲,则必不能无愧于上下之交。苟免此四事,未有不休休然者。童子之所闻,久而后知也。   《归去来辞》云:云无心而出岫,鸟倦飞而知还。此陶渊明出处大节,非胸中实有此境,不能为此言也。前辈论贾岛《送炭诗》云“暖得曲身成直身”,盖虽微事,苟出其情,终与摹写仿效,牵率而成者异也。今或内实躁忿而故为阔肆之言,内实柔懦而强作雄健之语,虽用尽力,使人读之终无味。杜子美云:水流心不竞,云在意俱迟。吾尝三复,爱之,或曰:子美安能至此?是非知子美者。方至德大历之间,天下鼎沸,士固有不幸罹其祸者,然乘间蹈利,窃名取宠亦不少矣。子美闻难□开尽室远去,及一召用,不得志,卒饥寒转徙巴峡之间而不悔,终不肯一引颈而西笑,非有不竞迟留之心安能然?耳目所接,宜其了然,自与心会□固与渊明同一出处之趣也。   杜为司徒,年过七十未请老,裴晋公为舍人,因高郢致仕命,辞曰:以年致仕抑有所闻,近代寡廉,罕由斯道。盖议之也。元初诏起范蜀公为提举万寿观,力辞不至,其表曰:六十三而致仕,抑有前闻,七十四而复来,岂云得体?蜀公性真纯,暮年文字尤简直,不甚经意。时文潞公方以太师入为平章军国重事,览之笑曰:景仁也,不看脚下。知其意不在己也。   司马温公作独乐园,朝夕燕息其间,已而游嵩山叠石溪而乐之,复买地于旁以为别馆。然每至不过数日复归,不能常有,故其诗有“暂来还似客,归去不成家”之句,今余既家于此,客至留连,未尝不爱赏顾恋不能去,而余浩然自以为主,有公之适而无公之恨,岂不快耶!   旧学士院在枢密院之后□□□与枢密后廊中分,门乃西向,主堂虚以待皇帝行幸,非学士所得常居。惟礼上之日得□,岂其冀受院吏参谒而已,其后为主廊,北□□出质殿,则所谓北门也,学士仅有直舍分于门之两旁,每□院受诏,乃与中使坐主廊。余为学士时始请癖□直舍各分其一间与北门通为三,以照壁限其中,屏间命待诏鲍询画花竹于上,与玉堂郭□《春江晚景》屏相配,当时以为美谈。后闻王丞相将明为承旨太上皇眷爱之厚,乃旁取西省右正言厅以广之,中为殿曰右文,则非复余前日所见矣,同时流辈殆尽为之慨然也。   欧文忠《内制集序》历叙其为学士时事,幸藏其稿以为退居谈笑之资,略云:凉竹簟之暑风,曝茅檐之冬日。睡馀支枕,顾瞻玉堂,如在天上。时览所载,以夸田夫野老。士大夫争诵之,盖愿欲为公而不可得也。然公屡请,得谢归,不及年而薨,未必能偿此志。而余向者辱出公后,亦获挂名于石刻之末,暑风冬日,享之此地,乃十有一年,如公所云实饱之矣。但比岁戎马之馀,触事兴念,不能尽终前日之志,为可恨。每念为学士者不为不多,未必皆知此,适如公知之而不及享,余享之而不得久,则天下如意事岂易得耶?   晁任道自天台来,以石桥藤杖二为赠,自言亲取于悬崖间,柔韧而轻坚,如束筋。余往自许昌归,得天坛藤杖数十,外圆,实与此不类,而中相若,时余年四十三,足力尚强,聊以为好,而非所须,置之室中不及用,悉为好事者取去。今老矣,行十许步辄一歇,每念之,不可复致而得,任道之惠,盖喜不自胜也。门生邵大受复遗淳安木竹杖六节,密而内实,略如天坛,藤间有突起如鹤滕者,非峭劲敌风霜不能尔也。此即赞宁《笋谱》:本出钱塘灵隐山。今不知有否,当求其种,植之以为后计。晋人谓许远游健于登陟,不特有胜情,亦有济胜之具。今吾所以济胜者不求之足而求之杖,亦安知杖之非吾足乎?若遇远游,当不免一笑,使孔光见之,可免为灵寿之辱也。   欧文忠作《范文正神道碑》,累年未成,范丞相兄弟数促之,文忠以书报曰:此□□□作敌兵尚□□□□□之业□□□□□□□客尚□也。余尝于范氏□□此□□后□□初为西帅时与许公释憾事□□□□□□相约□□□相得之曰:无是,吾翁未尝□□□□也,请□□易之。文忠怫然曰:此吾所□巩□□少年何□□□□相即自刊去二十馀字□□□既以碑□□□文忠却之曰:非吾文也。□□载□献太后文正□谓仁宗,欲率百官拜殿□□□□□□苏□□修《因革礼》见此礼实尝行,公□□□其误,则铭志书事固不容无误,前辈所以不□许人也。范公忠义,欲以身任社稷,当西方谋帅若不受命则已,苟任其责,将相岂可不同心,欢然释憾乃是美事,亦何伤乎?然余观文正奏议每诉有言,多为中沮,不得行,未几例改授观察使,韩魏公等皆受而公独辞,甚力至欲自械系以听命,盖疑以俸厚□之,其后卒以擅答元昊书罢帅夺官,则许公不为无意也。文忠盖录其本意,而丞相兄弟不得不正其末,两者自不妨,惜文忠不能少损益之,解后世之疑。岂碑作于仁宗之末,犹有讳而不可尽言者,是以难之耶?   子瞻《山光寺诗》“野花鸣鸟亦欣然”之句,其辩说甚明,盖为哲宗初即位,闻父老颂美之言而云。神宗奉讳在南京,而诗作于扬州。余尝至其寺,亲见当时诗刻,后书作诗日月,今犹有其本。盖自南京回阳羡时也,始过扬州则未闻讳,既归自扬州,则奉讳在南京事不相及,尚何疑乎?近见子由作《子瞻墓志》载此事,乃云公至扬州,常州人为公买田书至,公喜而作诗,有“闻好语”之句,乃与辩辞异,且闻买田而喜可矣。野花啼鸟何故而亦欣然,尤与本意不类,岂为志□未尝深考而误耶?然此言出于子由,不可有二,以启后世之□。余在许昌时志犹未出,不及见,不然当以告□□过也。   子瞻在黄州病赤眼逾月,□□或疑有他疾,过客遂传以为死矣。有语范景仁□许昌者,景仁绝不置疑,即举袂大恸,召子□□□□遣人□其家子弟徐言此传闻,未□□□□□□□□否得实吊之未晚,乃遣仆以往子瞻□□大笑,故后□□汝州谢表有云:疾病连年,人或相传为已死。未几复与数客饮江上,夜归,江面际天,风露浩然,有当其意,乃作歌辞,所谓“夜阑风静后,纹严,小舟从此逝,江海寄馀生”者,与客大歌数过而散。翌日喧传子瞻夜作此辞,挂冠服江边,孥舟长啸去矣。郡守徐君猷闻之惊且惧,以为州失罪人,急命驾往谒,则子瞻鼻鼾如雷,犹未兴也。然此语卒传至京师,虽裕陵亦闻而疑之。   文潞公知成都偶大雪,意喜之,连夕会客达旦,帐下卒倦于应待,有违言忿起,折其井亭,共烧以御寒。守衙军将以闻,公曰:今夜诚寒,更有一亭,可折以付馀卒。复饮至常时而罢,翌日徐问先折亭者何人,皆杖脊配之。   沈翰林文通喜吏事,每觉有疾,药饵未验,亟取难决词状连判数百纸,落笔如风雨,意便欣然。韩持国喜声乐,遇极暑辄求避,屡徙不如意,则卧一榻,使婢执板缓歌不绝声,展转徐听,或颔首抚掌,与之相应,往往不复挥扇。范德□喜琵琶,暮年苦夜不得睡,家有琵琶、筝二婢,每就枕即使杂奏于前,至熟寐乃方得去。人性固不能无嗜好,亦是不能处闲,故必持一物而后遣。余少时苦上气,每作辄不能卧,药饵起居须人乃能办。侍先君官上饶,一日秋晚游鹅湖,中夕疾作,使令既非素所知,箧中适不以药行,喘懑顷刻不度,起吹灯据案,偶见一《易》册,取读数十板,不觉遂平。自是每疾作,辄用此术,多愈于服药,然均不免三公之累也。   前辈作四六,不肯多用全经语,恶其近赋也。然意有适会,亦有不得避者,但不得强用之尔。子瞻作《吕申公制》云:既得天下之大老,彼将安归?乃至国人皆曰贤,夫然后用。气象雄杰,格律超然,固不可及。刘丞相莘老旧以诗赋知名,晚为表章,尤温润闲雅。《青州谢上表》云:虽进退必由其道,每愿学于古人。然功烈如此,其毕终难收于士论。何伤其用经语也?自大观后时流争以用经句为工,于是相与□次排比,预蓄以待问,不问其如何,粗可牵合则必用之,虽有甚工者,而文气扫地矣。   孙龙图莘老喜读书,晚年病目,乃择卒伍中识字稍解事者二人,使其子端取西汉、《左氏》等数书,授以句读,每瞑目危坐室中,命二人更读于傍,终一策则易一人,饮之酒一杯,使退,卒亦自喜不难。今吾虽力屏俗事,然至书帙则习气未除,亦不能遽忘此累,幸左右无此黠者以益其疾,每顾一二村童,殆是良药也。   □都观在缙云县东四十里,旧传黄帝炼丹其上,今为道观。唐李阳冰为令时书“黄帝祠宇”四大字尚存,山水奇秀,见之图画,殆不可名状。己酉冬避地,将之处州,道缙云,暂舍于县南之灵绛院束丛,欲往游,闻溃兵入境,遽止。其东十里有崇道院,谓之小仙都,一日可往返。兵既退,乃乘闲冒微雪过之,时腊已穷矣,迂折行山峡中,两傍壁立,溪水贯其下,多滩濑,遵溪而行,峻厉悍激,与雪相乱。山木搀天,每闻谷中号声,风辄自上下,雪横至击面,仆夫却立,几不得前,既至山,愈□□愈猛,溪流益急,旁溪有□石拔起数百丈,不相倚附,其最大者二□,如人行俯而相先后,俗名新妇阿家石,望之如玉笋拥□。仰视神观,耸然欲与之俱升。寒甚,不可久留,乃还至家,已入夜。四山晃荡尽白,不能辨道,索酒饮,无有,燃松明半车仅得温。今日热甚,聊为一谈,望梅尚可止渴,闻此当洒然也。   唐制取七甲进士,明经二科。本朝初唯用进士,其罢明经不知自何时。仁宗庆历后稍修取士法,患进士诗赋浮浅,不本经术。嘉三年始复明经科,而限以间岁取士。旧进士工于诗赋,有声场屋者,往往一时皆莫与之敌,如壬沂公、郑毅夫数人取解者试皆为第一,谓之三元。王签书岩叟记问绝人,首应明经乡贡,及南省殿试亦皆第一,复科以来一人而已,谓之明经三元。   士大夫作小说杂记,所闻见本以为游戏,而或者暴人之短,私为喜怒,此何理哉!世传《碧云》一卷为梅圣俞作,皆历诋庆历以来公卿隐过,虽范文正亦不免。议者遂谓圣俞游诸公间,官竟不达,怼而为此以报之。君子成人之美,正使万有一不至,犹当为贤者讳,况未必有实。圣俞贤者,岂至是哉?后闻之,乃襄阳魏泰所为,嫁之圣俞也,此岂特累诸公,又将以诬圣俞。欧文忠《归田录》自言以唐李肇为法,而少异者不记人之过恶。君子之用心当如此也。   国初犹右武廷试进士,多不过二十人,少或六七人。自建隆至太平兴国二年更十五榜,所得宰相毕文简公一人而已。自后太宗始欲广致天下之士,以文治,是岁一百九人,遂得吕文穆公为举首,与张仆射齐贤,宰相二人。自是取人益广,得士益多,百馀年间得六人者一榜:杨真榜王岐公、韩康公、王荆公、苏子容、吕晦叔、韩师朴。得四人者二榜:苏参政易简榜李文正、向文简、寇莱公、王魏公,而岐公、康公、荆公皆连名。得三人者三榜:王沂公榜沂公、王文惠、章郇公,刘辉榜刘莘老、章子厚、蔡持正。改科后焦韬榜徐择之、白蒙亨、郑达夫,毕渐榜杜钦美、唐钦叟、吕元直。中间或一人两人而□辉、刘莘老、章子厚。二人榜亦连名,盖莫多于苏杨二榜,而王岐公等三人皆第一甲,而连名尤为盛也。   国朝状元为宰相,自吕文穆公蒙正后五十年间,相继得者三人:王沂公、李文定、宋元宪,元宪后百馀年间未有继者。至靖康元年何丞相文缜始为之。梓州临潼当两蜀之冲,有庙极灵,凡蜀之举子入贡京师者,必祷于祠下以问得失,无一不验。文缜尝语余顷欲谒而忘之,翌日行十馀里始悟,亟下马还望默祷而拜,是夕梦入庙庭,神在帘中以诰投帘外授文缜,发视之,略如今之诰,亦有词文,缜犹能成诵,略□有云:朕临轩策士云云,得十人者今汝褒然为举首云云,具结衔具所授官。文缜觉而思曰:今廷试无虑五百人,而言十人殆以是戏我耶?既唱名,果为魁,而第一甲傅崧卿以南省魁升附前甲,末始悟十人谓第一甲也。其所授官与诰略同,文缜又言尝询他日历历具告,而不肯言,然为相不久,遂委身沙漠,亦尝预知之否耶?   本朝官称初无所依据,□一时□□者自为,后遂因之不改。观文、资政殿皆有大学士,观文称大观文,而资政称大资,此何理耶?宣和间蔡居安除宣和殿大学士,从资政学士称大宣。是时方重道术,驺唱声于路,听者讹为大仙,人以为笑,遂改为大学士。学士有三,而此独以大名,又何以别耶?龙图阁学士旧谓之老龙,但称龙阁,宣和以前直学士、直阁同为称,未之有别也。末年陈亨伯为发运使,以捕方贼功进直学士,佞之者恶其下同直阁,遂称龙学,于是例以为称。而显谟阁直学士、徽猷阁直学士欲效之,而难于称谟学、猷学,乃易为阁学。阁学士有三,亦何以别耶?然阶官皆二字,而中大夫独一字,举世称中大不以为非,则大学、阁学亦何足怪也。   古者举大事皆避月晦,说者以阴之穷为讳。《春秋》晋楚鄢陵之战特书“甲午晦”以见讥,鲁震夷伯之庙书“乙卯晦”以见异是也。南郊必用冬至之日,周礼也。圣四年当郊而日至适在晦,宋元宪公为相,预以为言,遂改为明堂,议者以为得礼。有国信不可无儒臣,艺祖四年郊,日至亦在晦,先无知之者,至期窦俨始上闻,不得已乃用十六日甲子,非日至而郊,惟此一举,讲之不素也。   晏元宪公虽早富贵,而奉养极约,惟喜宾客,未尝一日不燕饮,而盘馔皆不预办,客至旋营之。顷有苏丞相子容尝在公幕府见每有嘉客必留,但人设一空案、一杯,既命酒,果实蔬茹渐至,亦必以歌乐相佐,谈笑杂出,数行之后案上已灿然矣。稍阑即罢遣歌乐曰:汝曹呈艺已遍,吾当呈艺。乃具笔札相与赋诗,幸以为常,前辈风流未之有比。   晏元宪平居书简及公家文牒未尝弃一纸,皆积以传书,虽封皮亦十百为沓,暇时手自持熨斗贮火于傍炙香匙亲熨之,以铁界尺镇按上,每读得一故事则书以一封皮,后批门类按书吏传录,盖今类要也。王莘乐道,尚有数十纸,余及见之。   赵清献公自钱塘告老归钱塘州宅之东消暑堂之后旧据城横为屋五间,下间虚白堂,不甚高大而最超出州宅及园圃之中,故为州者多居之,谓之高斋。既治第衢州,临大溪,其傍不远数步亦有山麓屹然而起,即作别馆其上,亦名高斋。既归,唯居此馆,不复与家人相接,但子弟晨昏时至。以二净人、一老兵为役,早不茹荤,以一净人治膳于外功德院。号馀庆,时以佛慧师法泉主之,泉聪明高胜禅林,言泉万卷者是也。日轮一僧伴食,泉三五日一过之,晚略取肉及脯于家,盖不能终日食素。老兵供扫除之役,事已即去,唯一净人执事其傍,暮以一风炉置大铁汤瓶,可贮斗水,及列盥漱之具,亦去。公燕坐至初夜就寝,鸡鸣净人治佛室香火,三击磬公乃起,自以瓶水额面,趋佛室。暮冬尚能日礼百拜,诵经至辰时。余年二十一尝登高斋,尚仿佛其处,后见公客周竦道其详,欣然慕之。今吾居此,日用亦略能追公一二,但不能朝食素,精进佛事,愧之尔。   赵清献公好焚香,尤喜薰衣,所居既去,辄数月香不灭。衣未尝置于箩□□□□方五六尺设薰炉,其下常不绝烟,每解衣投□□乌人节气,四体诚不可不使洁清。《孟子》言:西子蒙不洁,人皆掩鼻而违之。故虽有恶人,斋戒沐浴,可以事上帝,此非独为喻者设也。佛氏言众香国,而养生炼形亦必以香为主,故焚柴以事天,燔萧以供祭祀,达神明而通幽隐,亦一道耳。章子厚自岭表远为余言神仙升举事云:形滞难脱,临行亦须假名香百馀斤焚之,佐以此行,幸能办。意自言必升举也,坐客或疑而未和,公举近岁庐山有崔道人者积香数斛,一日尽发,命弟子置五老峰下徐焚之,默坐其旁,烟盛不相辨,忽跃起已在峰顶上。语虽近奇,然理或有是。   传禅者以云门、临济、沩仰、洞山、法眼为五家宗派,自沩仰、而下其取人甚严,得之者亦甚少,故沩仰、法眼先绝,洞山至大阳警延所存一人而已。延仅得法远一人,其徒号远录公者,将终以教付之,而远言吾自有师,盖叶县省也。延闻拊膺大恸,远止之曰:公无忧,凡公之道吾尽得之,顾吾初所从入者不在是,不敢自昧尔。将求一可传公道者与受之,使追以嗣公,可乎?许之,果得清华严,清传道楷,楷行解超绝。近岁四方谈禅唯云门、临济二氏,及楷出,为云门、临济而不至者,皆翻然舍而从之。故今为洞山者几十之三,斯道固无彼此,但末流不能无弊。要之与之严者,其得之必精,得之精者,其传之必远,此洞山所以虽微而终不可泯也。   人之学问皆可勉强,惟记性各有分量,必禀之天,譬之著棋极力,不过能进其所能,至于不可进,虽一著终老不能加也。制科六论以记问为主,然前辈独张安道、吴参政长文题目终身不忘,其馀中选后往往即忘之,盖初但熟记耳。吴正肃公登科为苏州签判,至失心,几年医饵,以一醉膏乃差,暮年复作,遂不可治。晏元宪、杨文公皆神童,元宪十四岁、文公十一岁真宗皆亲试以九经,不遗一字,此岂人力可至哉!神童不试文字,二公既警绝,乃复命试以诗赋,元宪题出适其素尝习者,自陈请易,文公初试一赋,立成,继又请至五赋乃已,皆古所未闻也。   饶州自元丰末朱天锡以神童得官,俚俗争慕之,小儿不问如何,粗能念书,自五六岁即以次教之五经,以竹篮坐之木杪,绝其视听。教者预为价,终一经偿钱若干,昼夜苦之。中间此科久废,政和后稍复,于是亦有偶中者,流俗因言饶州出神童,然儿非其质,苦之以至死者盖多于中也。   镇江招隐寺戴宅、平江虎丘灵岩寺王宅、今何山宣化寺何楷宅既皆为寺,犹可仿佛其故处。何山无甚可爱,浅狭仅在路傍,无岩洞,有泉出寺西北隅,然亦不甚壮。招隐虽狭而山稍曲复幽邃,有虎跑、鹿跑二泉,略如何山,皆不能为流。唯虎丘最奇,盖何山不如招隐,招隐不如虎丘。平江比数经乱兵,残破,独虎丘幸在,严陵七里濑在洞下二十馀里,两山耸起壁立,连亘七里,士人谓之泷,讹为笼,言若笼中。因为初至为入泷,既尽为出泷。泷本音申江反,□□□以为若笼,谬也。七里之间皆滩濑,今因沈约诗□为一名□是严陵滩最大居其中。范文正公□□□中作祠堂山上,命僧守之,山峻无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钓□乃□□□□与滩不相及,突□□□□仆略如□,上平可坐数十人,因以名尔。郭□居天柱峰在余杭县界,今为洞霄官,有大涤洞天,见《晋书?隐逸传》。此五者天下所共闻,仅在浙江数州之间,其四皆吾熟游,而洞霄宫距吾山无三百里,吾领官事二十年,独未暇一至,孰谓吾为爱山者耶?   张景修字敏叔,常州人,笃厚君子,少以赋知名,而喜为诗,好用俗语,尝有《谢人惠油衣》云:何妨包裹如风橐,且免淋漓似水鸡。久在选调,家素贫,晚始改官,既叙年,得五品服,作诗寄所厚云:白快近来逢素发,赤穷今日得朱衣。人或以为笑,然此其性所好,他诗多佳语,不皆如是也。   司马文正公在洛下与诸故老时游集,相约酒行、果实、食品皆不得过五,谓之真率。会尝见于诗。子瞻在黄州,与邻里往还,子瞻既绝俸,而往还者亦多贫,复杀而为三,自言有三养,曰:安分以养福,宽胃以养气,省费以养财。今予所居,常过我者许誉□餐□□之三□□□□□□客之道□□□肯远来者至□□□一二,然山居馔具不时得,吾又不能多饮,乃□□二者而参行之,戏以语客曰:古者待宾客之礼有燕有享,而享其杀也,施之各有宜;今邂逅而集者,用子瞻以当享非时而特会者,用温公以当燕遇所当用必先举以告客。虽无不笑,然亦莫吾夺也。   石长卿眉州人,尝从黄鲁直黔中数年,数为予诵鲁直晚年诗句得意未及成者数联,犹记其一云:人得遨游是风月,天开图画即江山。以为尤所珍爱者,不肯轻足成之。   士大夫家祭多不同,盖五方风俗沿习与其家法所从来各异,不能尽出于礼。古者修其教,不易其俗,故周官教民,礼与俗二者不偏废,要不远人情而已。韩魏公晚年裒取古今祭祀书,参合损益为《祭仪》一卷,最为得中,识者多用之。近见翟公巽作《祭仪》十卷,而未之见也。问其大约,谓如或祭于昏,或祭于旦,皆非是,当以鬼宿渡河为候,而鬼宿渡河常在中夜,必使人仰占以俟之。其他大抵类此,援证皆有据,公巽博学多闻,不肯碌碌同众,所见必每过人也。   俞澹字清老,扬州人,少与鲁直同从孙莘老学于涟水军,鲁直时年十七八,自称清风客,清老云:奇逸通脱,真骥子堕地也。尝见其赠清老长歌一篇,与今诗格绝不类,似学李太白,而书乃学周越。元间清老携以见鲁直欲毁去,清老不肯,乃跋而归之。黄元明云:鲁直□□诗千馀篇,中岁焚三之二,存者无几,故自名□□集。其后稍自喜,以为可传,故复名《敝帚集》。晚岁□刊定,止三百八篇,而不克成,今传于世者尚几千篇也。   诸葛孔明材似张子房学学不同,子房出于黄老,孔明出于申韩。方秦之末可与图天下者非汉高祖而谁,项羽决不足以有为也,故其初即归高祖,不复更问项羽,异□□之徒,异矣。然而黄老之术不以身易天下,是以主谋而不主夺,图终而不图始,阴行□□而不□□□□□□□帝得天下而己不与也。孔明有志于汉者,而度曹操、孙权不在于是,故退耕以观其人,唯施之刘备为可,其过荀文若远矣。以备不足与驱驰中原而吞操,宁远介于蜀,伺二氏之弊,乃矫汉末颓弱之失,一齐之以刑名,错综万务,参名实,用法甚工,而有罪不贷,则以申韩为之也。惟所见各得于心,非因人从俗以苟作此,所以为黄老而不流于荡,为申韩而不流于刻,故卒能辅其才而成其志者也。   张子房不尽用其材,知高祖非三代之主也,彼假韩彭以为用,而终覆灭之。子房□□谋矣,其可复以身为之乎?至惠帝父子之间,则不肯深与,乃托之商山四老人。吾意卒能羽翼太子者,非四老人所办,其间曲折,子房实教之也。然而与人谋而得天下,又有以定其后,以开万世之业,皆谢而不有,非近道者孰能为之。若孔明则不然,刘备初未必有意复汉,盖自孔明发之,方委己以听,而内则费、蒋琬,外则张飞、关羽之徒,材皆出已下,可役使不争,则何惮而不□□□□在前是以姑□于□隅顾二人皆已老,苟□□经营,以及丕、登之世,犹反掌尔。不幸备先死,继之者禅则无可言矣。使初视二人如高帝之于项籍,则据中原而令四方,何刘璋之足窥乎?暮年数出关陕,岂其本意,知无可奈何,不得不为此以保朝夕。盖为黄老则近道,为申韩则近术,黄老有不必为,而申韩必求胜,此子房、孔明所以异欤?   王荆公初未识欧文忠公,鲁子固力荐之,公愿得游其门,而荆公终不肯自通。至和初为群牧判官,文忠还朝始见知,遂有“翰林风月三千首,吏部文章二百年”之句,然荆公犹以为非知己也,故酬之曰:“它日倘能窥孟子,此身安敢望韩公。”自期以孟子,处公以为韩愈,公亦不以为嫌。及在政府,荐可为宰相者三人同一札子:吕司空晦叔、司马温公与荆公也。吕申公本嫉公为范文正党,滁州之谪实有力,温公议濮庙不同,力排公而佐吕献可,荆公又以经术自任而不从公。然公于晦叔则忘其嫌隙,于温公则忘其议论,于荆公则忘其学术,不如□安能真见三公之为宰相耶?世不高公能荐人而服其能知人,苟一毫有蔽于中,虽欲荐之亦不能知也。   东方朔始作《答客难》,虽杨子云亦因之作《解嘲》,此犹是《太玄》、《法言》之意,正子云所见也。故班固从而作《答宾戏》,东京以后诸以《释诲》、《应间》纷然迭起。枚乘始作《七发》,其后遂有《七启》、《七摅》等,后世始集之为《七林》。文章至此安得不衰乎?唯韩退之、柳子厚始复杰然知古作者之意,古今文辞变态已极,虽源流不免有所从来,终不肯屋下架屋,《进学解》即《答客难》也,《送穷文》即《逐贫赋》也,小有出入,便成一家。子厚《天问》、《晋问》、《乞巧文》之类高出魏晋,无后世因缘卑陋之气,至于诸赋更不蹈袭屈宋一句,则二人皆在严忌、王褒上数等也。   李德裕是唐中世第一等人物,其才远过裴晋公,错综万务,应变开阖,可与姚崇并立,而不至为崇之权谲任数。使武宗之材如明皇之初,则开元不难,至其卒不能免□□□□□□者,特怨恩太深,善恶太明,及堕朋党之累也。推其源流,亦自其家法使然,彼吉甫于裴自尚以恩为怨,况牛僧孺、李宗闵辈实相与为胜负者哉?故知房杜诚不易得,天下唯不争长、不争功则无事不可为,而房杜实履之。世但言房乔能以己谋资杜如晦之断为难,不知彼既无所争,何但如晦视天下无不可容者,英卫王魏固优为之,使一毫彼此有萌于中,岂特不能容天下,虽如晦且将日操戈之不暇也。   五代梁、唐、晋、汉四世人才无一可道者,自古乱亡之极未有乏绝如是,盖唐之得士不过明经、进士两途,自郑畋死,大臣无复有人,而四世之君皆起盗贼攘夺,故相与佐命者亦皆其徒,天下贤士何从而进哉?至周世宗承太祖之业,初非自取以兵,而得王朴佐之,李之徒遂以类至,便郁然有治平之象,北取三关,南定淮甸,无不如意,而中国之兵亦少弭,其不克成业者,君臣皆早死尔。天固以是开真主之运欤?自是及本朝,硕大俊杰之人继起相望,岂相距五六十年间,前四世独无有而今有之?其所以为天下者异也。禅代之际,尤人臣所难处,非其有圣智,未必能善后,而范鲁公质从容复相艺祖者三年,晏然无纤毫之隙,前辈名公皆心服其人,则虽姚崇、李德裕未必能及也。惜其谦慎隐晦,行事不尽见于后世,只如群臣除议一事,自唐以来皆宰相自除而进书旨,常朝进见,非君国大事不议,至鲁公始正之,皆请面受旨而后行,至今以为故事。此非特自谨嫌疑,严君臣之分,将以革千载之失也。   天地英灵之气钟为山川,山川之气降而为人,皆有常限,不可加损,君子小人兼得之,不在此则在彼,譬人之元气皆有所禀,养之善则为寿考康宁,不善则为疾病,未有无元气而能为人者也。是以治世多皆材,乱世多奸雄,均一气尔。秦乱而后有陈胜、吴广、项籍,汉乱而后有曹操、袁绍兄弟、孙权父子,晋乱而后有苻坚、石勒、刘渊之徒,唐乱而后有黄巢、朱全忠、李克用之徒,此岂偶然而生哉?亦各有所授之,非若寻常龌龊庸流,泯然以为死生者也。晋以前不可详考,唐自僖后人才日削,至于五代谓之空国无人可也。虽其□宜在黄巢等,然吾观浮屠中乃有云门、临济、德山、赵州数十辈人卓然超世,是可与扶持天下,配古名臣,苟得一人,必能办一事。然后知其散而横溃,又有在此者也,贤能之无有,尚何足怪哉!   欧文忠在滁州通判,杜彬善弹琵琶,公每饮酒,必使彬为之,往往酒行遂无算,故有诗云:坐中醉客谁最贤,杜彬琵琶皮作弦。此诗既出,彬颇病之,祈公改去姓名,而人已传,卒不得讳。政和间郎官有朱维者亦善音律,而尤工吹笛,虽教坊亦推之,流传入禁中。蔡鲁公尝同执政奏事,及燕乐将退,上皇曰:亦闻朱维吹笛乎?皆曰不闻,乃喻旨召维试之,使教坊善工在傍按其声。鲁公与执政会尚书省大厅,遣人呼维甚急,维不知所以。既至,命坐于执政之末,尤皇恐不敢就位,乃喻上语,维再三辞。郑枢密达夫在坐,正色曰:公不吹当违制。维不得已,以朝服勉为一曲,教坊乐工皆称善,遂除维为典乐。维为京西提刑。为予言之,琵琶以下拨重为难,犹琴之用指深,故本色有轹弦护索之称。文忠尝问琵琶之妙于彬,亦以此对,乃取使教他乐工试为之,下拨弦皆断,因笑曰:如公之弦,无乃皮为之耶?故有“皮作弦”之句,而好事者遂传彬真以皮为弦,其实非也。唐人记贺怀智以鸡筋作弦,人固疑之,筋比皮似有可作弦之理,然亦不应得许长,且所贵者声尔,安在以弦为奇耶?   熙宁以前,洛中土大夫未有谈禅者,偶富韩公问法于华严,知其得于圆照大本。时本方住苏州瑞光寺,声振东南,公乃遣使作颂寄之,执礼甚恭,如弟子,于是翻然慕之者人人皆喜言名理,惟司马温公、范蜀公以为不然。既久,二公亦自偶入其说,而温公尤多,蜀公遂以为讥,温公曰:吾岂为天下无禅乎?但吾儒所闻有不必舍我而从其书尔。此亦几所谓实与而文不与者。观其与韩持国往来论《中庸》数书可见矣。末因蜀公论空相,遂以诗戏之曰:不须天女散,已解动禅心。蜀公不纳,及复,以戏之诗曰:贱子悟已久,景仁今日迷。又云:到岸何须筏,挥锄不用金。浮云任来往,明月在天心。此道极致,岂大聪明而有差别,观此谓温公不知禅,可乎?   唐人言冬烘是不了了之语,故有“主司头脑太冬烘,错认颜标是鲁公”之言,人以为戏谈,今蜀人多称之。崇宁末安国同为郎,成都人詹某为谏官,故以安国尝建言移寺省,上章击之,其辞略云:谨按某官人材冗,临事冬烘。盖以其蜀人,闻者无不笑之。安国性隐而口吃,每戟手跃于众曰:吾不辞谴逐,但冬烘为何等语。于是传之益广,遂目为冬烘公。   李文靖公沆为相,专以方严重厚镇服浮躁,尤不乐人论说短长附己。胡秘监旦谪□州,久未召,尝与文靖同为知制诰,闻其拜参政,以启贺之,历诋前居职罢去者云:吕参政以无功为左丞,郭参政以失酒为少监,辛参政非材谢病□拜尚书,陈参政新任失旨退归两省。而誉文靖甚力,意将以附之。文靖愀然不乐,命小史封置箧曰:吾岂真有优于是者,亦适遭遇耳。乘人之后而讥其非,吾所不为况欲扬一己而短四人乎?终为相,旦不复用。   妇人疾莫大于产蓐,仓猝为庸医所杀者多矣,亦不素讲故也。旧尝见杜任作《医准》一卷,记其平生治人用药之验,其一记郝质子妇产四日,瘛疯载眼、弓背反张,任以为癔病,与大豆紫汤、独活汤而愈。政初间余妻才分娩,犹在蓐中,忽作此证,头足反接,相去几二尺。家人惊骇,以数婢强拗之不直,适记所云,而药囊有独活,乃急为之,召医未至,连进三剂,遂能直,医至则愈矣,更不复用大豆紫汤,古人处方神验类尔。但世用之不当其疾,每易之。自是家人有临乳者应所须药物必备,不可不广告人,二方皆在《千金》第三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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