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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69-祐山杂说-明-冯汝弼

祐山杂说 明 冯汝弼      ○青雲接手      余业师丁一匏先生文华,吾庠夙学士也。嘉靖乙酉,提学进贤万公,至嘉兴考科举,余与一匏同入试,一匏仓遽中忽谓余曰:“倘坐相近,试题为我一讲。”余但唯唯,未解其意,然坐竟不相近,终日不得交一语。试毕,余问其故,一匏云:“吾甥吴恪者,昨梦汝至吾家,汝上座,吾下座,吾与汝俱变为虎,咆哮跳跃者久之,复为人。吾送汝出门,汝乘青云上升,吾翘首望之,汝引手下接,吾亦得至青云端。”意者此考,或得汝力也。及出案,余居首,一匏竟不与。余谓此梦特孟浪耳。后一匏以年资应贡,适新例超选,郁郁不得意者屡矣。比因衰年,自分永弃,无复仕进之想。后数年,余举进士,座主莆田林退斋先生云同擢余为本房首卷,甚见爱厚,因问余所从学,以一匏对。未几,退斋奉敕督学吾浙,因忆余言,一匏乃得谒选天曹,典教宜兴者三年。余第在壬辰,然乙酉之考,已为之兆,而一匏仕进,亦兆于此矣。      ○读书必然贵      余尝馆于鲁约斋先生家,一日,其子默夜读,灯忽灭,即呜呜作声,既而发狂语,连呼读书必然贵,尿秽触天地。吴音尿读作诗,约斋问何诗?岂汝日间所诵“昔年曾向玉京游”之诗耶?默睁目大声云不是,是人尿。约斋云:“此先生所为耳,于我何与?”默复大声云:“先生是尔所请者,罪归家长。”约斋无以应,为之恳祷,翌日始苏。时余病脾,医用童便作粥,故云云。以此知鬼神之事,未尝无,而人生禄位,莫非前定也。      ○彩凤云霄      辛酉岁,余将赴省试,吾邑潘东渊先生鹍,以肇庆府通判家居,梦有人持黄纸一幅,上书彩凤入云霄,至长安门为余报捷者。东渊因赋诗云:“喜看彩凤入云霄,万里风轻两翮飘。德抱九苞歌昔日,文披五色瑞今朝。棘闱共贺登贤俊,枫陛争夸夺锦标。”末二句未得。梦中不觉作吟哦声,其室人唤醒,急索纸笔书之,拟续前韵,沉思复寐又得句云:“老我江湖忘想念,梦惊佳兆坐中宵。”翌日为我言之,是年余领乡荐,明年举进士。      ○文章卜命      士之急功名者,往往惑于命星之说,视其予夺以为欣戚。而星命者,亦遂扬扬然。执其予夺以射厚利,及其说不验,亦恬然不以为异。幸而偶验,则更相传播以为奇,其不验者何限?固不置之齿颊矣。余素不喜此术,有言及者,曰卜之文章而已。嘉靖辛卯科,提学崇阳汪白泉先生临郡,余与门人俞礼卿同试,索其卷观之,余惊喜,谓其父界泾公曰:“必首案无疑矣。”次日谢考,海盐王沂阳谓余曰:“贵庠首案,仍当属子。”余曰:“已有人矣。”王问何人?余曰:“门下俞生也。”王遂求见,预贺之。及出案,俞果首案。及省试三场毕,王柘湖问余曰:“今科谁当中者?”余屈指曰:“余与君及俞礼卿、赵子相、沈子完、俞一清其在此六人乎?”及出榜,余五人果中式,所遗者一清耳。是年沈子完病,不会试,余四人连第壬辰进士乙未科。两泉兄问今科吾县当中何人?余曰:“沈子完孙斯立。”及开榜,果然。后一清亦中甲辰进士。余尝谓卜之文章,其中者十八九,间有不中者,亦偶然耳。或曰:“然则人皆不必论命矣。”余曰:“文章好,即是命好,何莫非命?人之贫富寿夭,穷通得丧,皆命也。故曰得之不得。曰有命,命禀于有生之初,其理甚微,圣人尚罕言之,岂今术家所谓五星子平者,所能尽哉?”      ○入门差      嘉靖癸巳二月,余在行人司,王柘湖谓余曰:“如此闲暇,何不学诗?”余遂勉强一绝云:“帝里莺啼二月天,抛书无语对愁眠。无端窗下桃花雨,犹自纷纷点暮烟。”柘湖曰:“不好。”余问何处不好?曰:“都不好,入门差矣。此是晚唐格局,极卑弱,诗家所谓下乘禅者,公且勿作,且看古选,及盛唐人诗。”余如其教,数月不敢作。至八月十五日,司正柳公,倡中秋待月一律,余次韵云:“何人待月倚琼筵?有客悲秋忆楚天。北阙衣冠蓬海上,西风鼓吹玉楼前。江乡梦断身犹寄,淮海云横雁不传。两度都城今夜月,清光千里照人圆。”柘湖曰:“近之矣。”及余检古诗,已有“江乡梦断”一联,以此知古人诗句有相类者,未必皆是祖述。盖其情景相合,意兴偶同耳。未几余选科谪外,柘湖改刑部,亦外补,卒于滁。呜呼!良友云亡,其谁益?我对景兴怀,怆然于邑。      ○飞仙骨      余自幼不习诗,中会榜后,谓同年王柘湖梅曰:“倘公入翰林,余不能诗奈何?”柘湖笑作吴语云:“天坍自有长茶子(吴人身长者谓之长茶子)。”后柘湖选庶吉士,入翰林,有旨报罢,柘湖寄余诗云:“海上黄金十二楼,紫烟缭绕碧云浮。可怜不是飞仙骨,咫尺三山隔弱流。”既而复开馆,柘湖仍与选。余谓之曰:“君今作飞仙矣。向谓天坍自有长茶子,如今却是短茶子。”柘湖身短,众为绝倒。      ○移居      嘉靖癸巳,余任行人,僦居京师连子胡同,既阅岁矣。一日,夜至五鼓,忽闻床前若有人行步者,余怪之。翌早,急遣人僦屋,乃移居于细瓦厂前,先遣眷属至彼。余在旧居检发家物,抵暮,尚未尽。时七月七日,余急欲过新居为果瓜酌,遂锁门去。甫上马,旧居轰然倾仆一颓垣矣。余谓一日不迁,则先室屠孺人及吾儿敏功,俱无噍类一刻不去,则余为齑粉矣。彼床前行步者,果何人也?岂非鬼神者有以使之乎?至于求迁而即得屋,得屋而即移居,一出门而旧居即倾覆,皆不差时刻,则又若有鬼神默相于其间,而阴为之布护者。以此知死生祸福,皆所谓莫之为而为者,而人之巧为趋避,徒自苦耳。      ○导驾      嘉靖乙未春,赐进士韩应龙等及第出身有差。鸿胪官宣制,余当导驾。三鼓至华盖殿,候驾出,鸿胪官及余等导驾,给事中十员,又翰林官御史叩头。礼毕,翰林官御史先步东门疾驰,循殿台而下,步中左门沿廓而上趋入奉天殿,候驾稍迟,则驾从中出,不复得入矣。惟给事中自御前导上,直至奉天殿,候升御座,分侍左右,最为密迩,天颜清莹,声咳铿然。未几,余谪外,追昔遭缝,慨然有感。故余南迁诗云:“玉殿春光龙御远,衡阳晚色雁归忙。”盖忆此也。      ○乙未梦兆      嘉靖乙未,余在工科时,汪荣和为冢宰,科道交章弹劾,汪辩讦不已。余章第七上,是夕,梦逐一恶少过桥,桥为所断,余伫立良久,不得渡,有人从桥下操舟葺桥,则窗外鸡鸣矣。又同年潘十泉子正,时在刑科,上疏之夕,梦一大缸,缸内大黑鱼一,小鱼数十,大黑鱼翻身一跃,缸水皆浑,小鱼为其所吞,吞而复出,若死若生者数枚,有顷始苏,不苏者二枚,大黑鱼亦死。时汪复上疏辩讦,余章留中不出者三日矣,众虑圣意不测。时屠渐山应埈为翰林侍读,谓余曰:“昨圣上置公本于几上,连看数次,怒形于色,急召二老李邃庵时,费鹅湖宏,上大声曰:“如何不与我处?我怒不能进午膳矣。”二老进曰:“臣等待他白陈。”上大怒,连呼曰:“他肯自陈?他肯自陈?”汪不白陈,祸且不测,君自是名重天下矣。翌日旨下,汪罢去。余等科道交章者十人,受廷杖死者二人。薛宗恺、曾狮而汝弼及翁溥等八人,俱谪外,余得潜山县丞,转历县府将十年,至甲辰归田,汪亦寻卒。余尝有南迁诗云:“梦断荒桥夜未央。”盖谓此也。      ○随地报恩      天之于物,生之,仁也;肃之,亦仁也。君之于臣,予之,恩也;夺之,亦恩也。余自给舍谪丞潜山,闻报诗云:“长沙自是酬恩地,何必区区吊楚闾?”盖随地皆君恩,随地皆可报恩也。东坡狱中寄子由诗云:“圣主如天万物春,小臣愚暗自亡身。”知君即天地,盖罪己而不怨,可谓度越贾生矣。      ○谪仙诗谶      余居京师时,同年钱海石,数乘月过余,引满高吟,余赓韵一绝云:“明月在地人在天,尘寰玉宇遥相连。高歌不问南来鹤,犹恐人知是谪仙。”未几果谪,人以为涛谶云。      ○沈秋江      星士沈秋江者,尝游嘉兴,言屠渐山当入翰林,沈少泉、吕东汇俱至通显,后三人俱中进士,屠人翰林,沈在刑科,吕在吏部。嘉靖乙未,沈秋江至京,三人咸为延誉,一时缙绅神其术,争相延致。时刑科都给事中崇德周学山,循资当迁,适有京堂缺,则曰公不出二月,当升京堂矣。有荐于余者,试之,誉美备至。不数月,余谪,周落职。戊戌岁,余转常熟,沈秋江来见,余谓之曰:“向者何不言我谪官?”沈曰:“公以直补外,虽降犹升,何以言谪?”余曰:“此以理论,在儒家则可,尔术家毕竟升还是升,降还是降。”沈不能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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