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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5-林泉随笔-明-张纶

林泉随笔 (明)张纶言   愚尝谓:《论》、《孟》之外,若子、史,若诗文辞赋,与夫异端方技术数之书,虽有纯驳邪正浅深偏全之不同,然而,吾心之体未始不该也。苟能覃思熟究以求其是非得失之所以然,抑岂不可以为学之助乎?既又自以为太史公言六艺经传以千万数,累世不能通其学,当年不能究其理,慱如司马迁然,尚云尔。况今天下九流百氏之书,止则充栋宇,出则汗牛马,穷乡白屋,焉得悉致而有之?一耳目之管窥蠡测,又焉得遍观而尽识也?于是遇书不复力求,惟取家藏故书而读之,读竟则思,然又性质庸塞,加以俗事纷扰,所得毫发,旋复遗忘,终未能资乎外而养乎中也。数年以来,耕钓江淮,自愧无益于进,追思往昔所读经、传、子、史诸书,其或理有未畅,语有未莹,舛有可考,疑有当辩者疏而通之,补而足之,推广而明之,不分伦类,随笔记录。久之,不觉成编,至于性命之精微,道德之深奥,则未款启而弗敢以轻言也。第恨家厄回禄,片纸只字无遗,执笔之际,无所考证,往往不免郢书而燕说,世之慱洽君子不以肤末于学而遽云云,见嗤改而正诸则幸也。   书伊训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,泰誓十有三年春,蔡传谓三代虽正朔不同,皆以寅月起数,其说详矣。永嘉史氏《管窥外编》所载诸儒论辩不胜其多。或以为,《春秋》书「春王正月」非春也,圣人假天时以立义耳。又谓颜渊问为邦,孔子告以行夏之时,既曰行,必因当时不行而言也。又引《左传》春搜、夏苗、无冰献麦等事为证,反复数百余言,不过皆为商建丑即以丑月为岁首,周建子即以子月为正月。今按出屋许氏言,《春秋》改时改月出于圣人特笔,而他书月数不改乃时王之制。如是,则诸家不改月数之说,为有据矣。而考亭朱子诗传孟注亦未以周月为夏月也。夫众言淆乱折诸圣,圣经无明文而折衷以吾心之理可也。诸家之辩考之古诚不谬矣,蔡氏之说又岂不可为来世法乎?不然,则汉之太初历以寅月冠岁首,历代因之,更千载而不变者,得非天道不爽而人事得其宜乎?由是言之,则蔡说自可垂法后世,商周月数改与不改,不必深究也。   蔡传中有前后自相异者,如《尧典》「粤若稽古」,与《召诰》「越若来三月,」及《大诰》「弗吊兴多士,弗吊昊天子」,字义本同而皆训释不同,何谓也?   《易》干卦爻言:「九四,或跃在渊,无咎」。《本义》曰:「内卦以德学言,外卦以时位言。进德修业,九三备矣。此则欲其及时而进也。」盖干卦至九三,圣人德业进修无以加矣;至九四,则将居位而行道也。欲及时者,勉之之辞。云峰胡氏曰:「三四重刚不中,危疑之时,自昔圣贤处此,惟有进德修业而已。」此说与《本义》颇异,未详其义。   「九四重刚而不中」。《本义》曰:「九四非重刚,刚字疑衍。」盖以九虽阳爻,而四非阳位,故也。云峰胡氏犹以为上干之刚,以五为中,四则重刚而不及乎中,与九三并言之,何哉?   《随卦》六二「系小子,失丈夫」。程传曰:「二有中正之德,非必至是也。在随之初,当为之戒。」《本义》曰:「二阴柔不能自守,以须正应,故其象如此。」二说不同。今按临川吴氏曰:「二之中正,非必果背五向初也。但以其近比,易于牵系,故爻辞示戒。」又按九五:「孚于嘉,吉。」《本义》曰:「阳刚中正,下应中正。」下应中正,指二也。二既中正,必不舍九五而系比初九,其为戒辞明矣。   《师卦》六五:「弟子舆尸。」《本义》曰:「弟子,三、四也。」今按六三「师或舆尸,凶。」六四「师左次,无咎。」此弟子,盖独指六三一爻,岂《本义》误而兼言之,或字有讹谬耳?上六:「大君有命,开国承家,小人勿用。」《本义》有曰:「小人虽有功,亦不可使之得有爵土,但优以金帛可也。」窍恐此语颇有讹误。夫军旅之兴,用人非一道,凡有一智一能之士,皆可使也。功成之后,分其高下等差,封之爵土,荣以禄位,加之赏赉,则人怀敌忾之心矣。苟但优以金帛而不封之以爵土,则赏不酬功,恩不补劳,而功臣为之解体矣。如汉之韩、彭,唐之李绩、尉迟恭之流,皆一时贪力逐利之人也,使无高位重爵以激扬之,则必望望然去矣,亦安能得其心而尽其力哉?又按朱子有曰:「开国承家,是公共得的。」未分别君子小人。在「小人勿用」则是「勿更用他,与之谋议经画耳。」以此说易,《本义》中数句可也。   《夬卦》:「苋陆兵夬。」朱子:「苋,马齿苋。」陆,商陆也,一名章陆。程传误以为一物,《本义》亦欠添改。   《诗》「汝坟父母。」孔迩传言:「父母指文王。」又曰:「父母甚近,不可懈于王事而贻其忧。」刘氏亦曰:「父母,行役之父母也。」盖妇人喜其夫妇,劳之曰:「尔不可懈于王事,尔虽行役,然父母甚近,可以知其安否也。」窃恐后说胜前。   《氓》:「三岁食贫。」又曰:「三岁为妇。」又曰:「及尔偕老,老使我怨。」又曰:「总角之宴,言笑晏晏,信誓旦旦。」总角而至于老,则不特三岁矣。此岁岂指淫奔之初而言也。传言是妇失身于人,宜为人所贱恶,然少而亲昵,老而弃之,则其人忍矣。宜其谓之蚩蚩之戒也。   《野有死麇》,鲁齐王氏研几图以为淫诗。今考此诗,首云:「有女怀春。」传曰:「当春而有怀也。既曰有怀,则必不拒人之诱矣。」又曰「吉士诱之。」既曰吉士,则亦非强暴之人矣。其末三句,盖是女信其人之诱,使之舒缓而来,无动我巾,无使庞吠,欲人不惊觉而适其愿之辞也。况其语意又与「将仲子无逾我里,无折我树杞」等句相类,其为淫诗无疑,岂亦郑卫之诗,而误列于此也欤?   「十月之交」。传曰:「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,左旋于地一昼一夜则一行一周而又过一度,日月皆右行于天。一昼一夜则日行一度,月行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,故曰一岁而一周天,月二十九日而一周天。」此据历家之说也。然张子独以为天右旋,日月皆左旋,盖以天行健,日月不能及,反若右旋。正其后诸儒皆本说,而见于蔡氏书传尤详。东嘉史氏,以为历家考验天象,其法自有传授,先儒之说固为有理,恐不如历家之精也。今按朱子辑诗传,则先述历法;晚年订书传,则取《正蒙语录》,中虽有定论,而诗传竟无改易,则史氏之说似不可不仿也。   《小弁》首章,传曰:「幽王太子宜臼被废而作此诗。」及释六章「相彼投兔」等句,有曰:「今王信谗,弃逐其子,鲁视投兔,死人之不如。」其后篇题下,又曰:「序以为太子之传,述太子之情,以为是诗,不知其何所处也?」孟子注亦曰:「幽王废宜臼,宜臼之传为作此诗,叹王信谗而不察,伤己无辜而被废,忧怨迫切而无过甚之辞,非孝敬笃至者,弗能及也。使平王而知此,东迁之后,必能止申侯之罪,报乃父之仇,而周室中兴矣。」序谓此诗太子之传,述其情而作似不必疑也。   《绵》之八章云,注疏以为文王事。朱子传曰:「大王虽不能殄绝昆夷之愠怒,亦不陨坠己之声闻。」孟子曰:「文王事昆夷。」集注曰:「事见《诗.大雅》。」疑指此章而云也。   「文公四年,晋侯伐秦。」胡传谓:「圣人以常情待晋襄,而以王事责秦穆,故晋侯得称爵也。」「二年,秦晋战彭衙。」传又谓以晋侯为主于处己息争之道,远怨之方,王者之事也,则似又以王事责晋襄矣。前后似不照应。周礼,祭祀供萧茅。郑氏疏曰:「萧读作包,」而引左传证之,盖以为一物也。今以郊特牲及《管子》所谓「一茅而三眷」者考之,则萧者香蒿而茅者,其为二物明矣,当从杜说。   《礼记.鲁子问篇》:「吾闻诸老聃。」冯氏曰:「老聃,古寿考者之称。」石梁王氏曰:「此老聃,非是作五千岁者。」本朝宋太史曰:「老子,周柱下史李耳,字伯阳,一字聃,聃谓耳漫无轮也。寿一百六十余岁。周平王二十四年,以书授关尹喜,再八年入春秋。孔子则生于鲁襄公二十二年,上距老子授书关尹之时,已一百四十年。」按此说,则孔子适周之时,则聃犹未死也。庄周宗其道,言必称之,家语所记,又与《史记》合,岂欺后世哉?朱子虽尝疑有两老聃,而终亦自以为不然。注礼者,直述之可也,乃曲为之回护,而其实终有不可得而掩者矣。   《玉藻》:「君酒肉之赐,弗再拜。」子思于鲁缪公之馈鼎肉,稽首再拜而受。孟子因万章之问,亦曰:「以君命将之,再拜稽首而受。」何欤?岂礼道其常,而圣贤变礼以从宜欤?抑亦所处之位与所遇之时有不同欤?   明堂位周之大赤。盖周人尚赤,而旌旗之色因之也。《史记.周纪》云:「武王伐纣,斩纣头悬于太白之旗,悬嬖妾及二女头于小白之旗。」二说不同。荀子言纣悬于赤旆,必有所受。而迁史之讹明矣。   《庄子.逍遥游篇》:「尧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,窅然丧其天下焉。」盖言尧往见神人,而有志于道,虽有天下而不与,若丧之也。陆氏以四子为王傀、啮缺、被衣、许由。今按尧让天下与许由,则尧、许固同时矣。若夫三子皆在尧前,尧岂得一时而皆见之哉?此四子虽有所指,然非陆所言也。其《让王篇》言:「子州支父,即子州支伯。」亦恐非是。   「汤之问棘也,是已。」梁简文云:「汤,广大也。棘,狭小也。」今按《列子.汤问篇》张湛注曰:「夏棘字子棘,为汤大夫。」则棘为夏革,明甚。郭、李得之,但失不引《列子》为证耳。   《荀子》言武王诛二人,又两言悬纣首于赤旆。《史记》云斩纣与妲己首,是诛二人也。尸佼遂言武王亲断纣颈,手污于血。愚谓武王伐商,在于除暴救民,非复仇报怨也。纣死而天下定矣。悬其首于旗,欲何为乎?悬首且不可信,手刃之事又可信乎?   凡言不合先王,不顺礼义,谓之奸言,虽辩,君子不德。又言施惠、邓析子法先王不是礼义,及其论治天下,则曰隆礼义而杀。《诗经》又曰:「法后王以一天下制度。」前后语意自相矛盾。又曰:「道过三代,谓之荡,法贰后王谓之不雅。」道与法果何分乎?岂道谓隆礼尊贤之类,而法乃治世刑重,乱世刑轻者耶。先儒言其学不纯粹,而言时或出入申商间,于兹信矣。   东海则有紫紶鱼盐焉然,而中国得以衣食之。杨注谓紫紶未详,又曰俗传是紫具,附石生,大者如手,其内含珠,古谓龟贝,为货,故曰衣食之。愚按此说虽稍通,然于衣字有碍,窃疑紫紶如禹贡皮服织文之类,既无考证,不如缺之。   相者之术,巧发而奇中,见诸传记多矣。荀子非之,以为相形不若论心,其言亦似有理。东莱吕氏犹以为无敌而为吾道增一异端。若夫列子、子游、子夏、子张、子思、孟轲于惠施、宋钘之中而既非之,则其失抑又甚焉。杨雄曰:「荀卿非数家之说,侻也。至于子思、孟轲,诡哉?」盖亦不以卿之言为然矣。   杨子《法言.问明篇》:「孟子疾过我门,而不入我室。」盖指孟子言「孔子疾乡原过我门而不入我室」之言而言也。其下或曰:「亦有疾乎?」问杨子亦有所疾乎,故复答曰:「我所疾者,则在摭我华而不食我实者也。」指意甚明,不待释注而知其秘,乃谓雄讥孟子摭我而实我食,失之远矣。   《史记.郑世家》:「子产,郑定公之幼子也。」其下无注。愚按,郑穆公生公子喜、公子师、公子弃疾、公子偃、公子騑、公子发、公子嘉,此所谓郑之七穆也。发,字子国。古有,孙氏王父字。子产,发之子公子侨也,侨子参,谓之国参。今曰「定公幼子」,《循吏传》又曰「成公幼子,」岂传写之误耶?谓子贡家益饶,结驷连骑,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,所至,国君分庭抗礼,使孔子名布扬天下者,子贡实先后之也。其意盖谓孔子非子贡多财,历聘诸侯则不能致此声闻之盛。殊不知圣贤取重于人者,初不在财与势也。谓孟子书为轲自着,韩子以为轲既没,其徒万章、公孙丑相与记轲所言,二说不同。朱子以《史记》为是。今按,古者诸侯死后方谥,孟子所见,若梁惠、梁襄、齐宣、滕文、邹穆数君,此皆死于孟子之前也。窃恐韩说为长。   《淮南王安传》:「王子有孽子不害,最长,王弗爱,后、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。」盖言不害不为王爱,王后蔡不以为子数,太子迁不以为兄数,如淳注曰:「不以为子兄秩数。」意虽近而欠别白耳。   《孟子》:「外丙二年,仲壬四年。」赵氏言外丙立二年,仲壬立四年。程氏谓古人以岁为年,汤崩时,外丙方二岁,仲壬方四岁。朱子两存其说。今按《史记》汤寿一百岁而崩,岂有人年九十余而犹生子乎?当从赵氏为是。又按蔡氏书传言,太甲继仲壬而为王,亦主赵说而言之耳。   经传中言,帝与老氏不同。今以书多士篇证之,尤为明白。始言惟天不畀,继言惟帝不畀,末又言惟天不畀,此三语反复一意,不过皆言商纣不君,天不佑之而致于丧亡也。可见天即帝,帝即天,宁有彼此之间哉?程子曰:「以其形体而言,谓之天。以其主宰而言,谓之帝。圣人复起,不能易矣。」   孟子、徐子曰:「仲尼亟称于水。」邹氏曰:「孔子之称水,其旨微矣。」饶氏以为征旨,川上之叹是也。今按荀氏《宥坐篇》,子贡问君子遇大水必观之说,孔子答之甚详,仲尼称水,其指此欤?   荀子言孟子恶贩而出其妻。今按韩诗外传言,孟子欲出妻,因母言而止。二说不同,岂荀子在前,或别有传云。杨氏荀子天地比注曰:「天无实形,地之上空虚者,皆天也。」此说最为有功。朱子言天在四畔,地居其中,减得一尺地,遂有一尺气,但人自不觉耳。其言盖本于此。   《楚辞.九歌.大司命》一篇,朱子极称其善。盖尝因是言之,以为人物之命虽各禀于有生之初而不可移,然君子行法俟命,正义明道,如易剥之六三,复之六四,而未尝以吉凶悔吝易其所守也。屈遭谗放逐之际,不忍宗国沦丧,披历忠悃,声之歌赋,冀其君之感悟,而其君终不悟也。于是,捐身赴渊,视死如归,其必有见于此,宜朱子之深叹而重许之也。   或曰,今之术者,以人之时日支干及日月五星躔度,推人之一生穷达寿夭,莫不巧发而奇中,何也?曰:「此则气数之命,若释氏所为定业者。盖以五行之冲合生克,四时之休囚旺相,而以六十干支互相搭丑,则人之生死休咎囿于此数而可以前知矣。」宋太史着《禄命辩》力诋其谬,末引子罕言命缴之而欠理气之分。唐韩昌黎三星行有曰:「我生之辰,月入南斗,牛奋其角,箕张其口。」宋苏子赡亦云,己之命有同韩公,故一生遭人口语无数。于是,始以术者之言可信,而宋说亦自有理不可遗也。孔子曰:「不知命,无以为君子。」知命者,利不苟趋,祸不苟避,惟义所在。   《惜誓》,洪氏以为贾谊作,朱子亦以其辞坏异奇伟非贾谊莫能及。今考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本传,惟吊屈原、鹏鸟两赋而无此篇,且其死时年仅三十三,篇首乃谓「惜予老而日衰」,又曰:「寿冉冉而日衰,」汉文之时而谓之乱世,可乎?谊未尝如技伯、比干之所为,而又曰「惜伤身之无功。」反复一篇旨意,而证以出处本末,以为谊之作,未敢信其必然也。   宋玉《九辩》曰:「今世岂无骐骥兮,诚莫之能善御。见执辔者非其人兮,遂局眺而远去。又见变古易俗兮,世衰。今之相者兮,举肥。」韩子《杂说》曰:「世有伯乐,然后有千里马。千里马常有,而伯乐不常有。」一篇主意,自此变化来。故曰师其意不师其辞,此题是也。山谷黄太史言:「作赋须读宋、贾、马、杨之作而效其骤,便有古风。「愚谓屈原辞赋之祖,苟能究心《离骚》二十五篇,而有得焉,则宋、马诸作又在我取舍矣。   神仙者流,此老、庄、列子之外,如《黄庭经》、《参同契》、《淮南子》、《抱朴子》、《悟真篇》、《物外清音》、《中和集》、《列仙传》等书,次第祖述其言,修炼之术备矣。大概言人之有形不过精气神三者而已,苟能保固三者,可以长生。荀卿言精神相反,一而不二,惟圣人意与此合。然而世之传其书,用其术者,悉皆不得其效而反以召祸,不能成丹而适足以丧躯,其故何哉?岂得其言而不得其所以言欤?抑亦无仙风道骨,弗足以承此欤?先儒程子有日置风于密室之喻,以为学其术有可以延年致寿,而未能飞升变化。朱子《感兴诗》则曰:「飘飘学仙侣,遗世在云山。盗启元命秘,窃当生死关。金鼎蟠龙虎,三年养神丹。刀圭一入口,白日生羽翰。我欲往从之,脱屣谅非难。但恐逆天道,偷生遽能安。」又诗曰:「迷心昧性哂竺学,贪生惜死悲方仙。」其说如此。然则,神仙之术果可学乎?   谭氏《化书》有曰:「三王,有仁义者也。不知其仁义者,化为秦汉之战争。」窃惟道德仁义,一道也。其行与否,则在乎人焉。尔秦汉战争,由不知仁义故也。而曰仁义化为战争,则是战争反缘仁义起也。岂不误哉?又云:「有赏罚之教,则邪道进;有亲疏之分,则小人入。」是不然。使为国者,赏所当赏,罚所当罚,则观感惩而邪者退矣。亲所当亲,疏所当疏,则贤否分而小人远矣。又何谗谮之足患哉?又曰:「赏不可妄行,恩不可妄施。其当也,犹为争夺之渐。其不当也,即为乱亡之基。」此语亦未然。夫恩赏所加,惟患不当耳。当则厚薄高卑各有等差,则功多者劝,而功少者勉矣。而曰「恩赏虽当犹为争夺之渐」,吾未闻也。又谓儒者莫知道之本,莫穷礼之旨。愚闻道者,天理之当然,礼者,道之节文也。知礼与道者,始名为儒。今曰莫知莫穷,则又恶足谓之儒哉?予观是书,文虽高妙,而言则驳杂,其中或祖黄老、庄列,或本释氏、或述晏墨,语皆亲切。至其言儒,则不相似,由其本不知儒,故言愈精而意愈远也。但其后七夺、丝纶、雀鼠等篇,极言民食之急,以规夫剥民以自奉者,则为轸恻有补于世。老子曰:「民之贫,以其上食税之多,是以贫。」景升之言,亦有所自云。   李氏《中和集》言:「人有断蛇,作两段,而其首尾犹动。煮蟹已熟,而其足犹动。或问其故,曰此气动,非性动也。」愚谓人物之生死,不过阴阳合散之所为耳。气聚则生,气散则死,理之常也。蛇断、蟹熟犹动者,余气散未尽,生理未遽绝也。夫气则养性,性则乘气,气存则性存,性动则气动,未有气存而性不存,气动而性不动者也。   范晔《后汉书.南蛮传》载高辛帝以女妻盘瓠之事,览者未尝不笑其诞,且姜嫄、简狄之生稷、契,后人犹或疑之,况有甚于是者乎?后之作史者,于此类,皆勿书可也。洛阳令董宣杀湖阳公主之苍头,光武不知罪,则倚势假威者知所惮,而忠直者知所劝矣。范晔正宜表而出之以劝后人,乃例侪之酷吏传,何耶?   陈寿《三国志》,庞统为莱阳令,不治,免官。鲁肃言统非百里才,先主与谈,大器之,以为治中从事。蒋琬除广都长事,不理,先主怒欲罪之,诸葛亮曰:「蒋琬社稷之器,非百里才。」先主乃不加罪,后事后主,功业略与亮比。尝谓人之才器各有所宜,非长于知人者,弗能随其才而用之也。唐韩子言:「医师之用药,匠氏之用木,有如相之用人。」其取譬可谓亲且切矣。统与琬固一时之彦也,使不遇鲁肃、诸葛荐之先主,则终于下位而已,又孰能知其才之美,而使之居大位以尽其才哉?由是,知世无不可用之人,顾用之者何如焉耳。   吴暨艳为选曹尚书,好为清议,时见郎署,多非其人,欲臧否区别贤愚异等,弹射百寮,核选三署,率皆贬高就下,其居位贪鄙,志节汗卑者,皆以为军吏置营府处之。后孙权听谗罪艳及选郎徐彪,专用私情,憎爱不由公典。艳、彪皆自杀。夫分别贤否廉贪而黜陟之,选曹之职也。艳、彪所行如此,可谓不负任使矣。使其取舍进退一以至公,而不扬人暗昧之失以显其谪亦何不可之有哉?惜其君臣之间诚意未孚,而骤欲行己之志,贪污肆行而遽欲沙汰太过,此取祸之道也。虽然,艳、彪固可罪矣,孙仲谋以公道黜而罢之可也,而乃听受谮言迫之死地,则过矣。法正言许靖有虚誉而无实用。今观靖虽声闻过情,行事举动未悉充当,未尝如法正之杀人报怨也。正既知浮誉且不足重,而所为悖理乃如此,使不遇知己之主,亦殆矣。岂非明于责人而暗于省己者耶?步骘困穷时,同卫旌修剌奉瓜以献。焦征羌,焦待之甚薄,卫怒而骘略不介意,且曰:「吾贫贱,主人以贫贱待之,固也,宜也。」后骘为相,而卫卒以无闻。盖士之致远者,其器诚必异乎凡庸。步骘遭人鄙薄而能处之,宽泰如此,其器识过人远矣。卒致爵位通显宜哉!   《晋书.王戎传》言:「戎见晋室将乱,慕遽伯玉之为人,与时卷舒。」愚窃或焉。夫伯玉,邦有道则仕,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,非与时浮沉者也。若戎者,居平时,既乏蹇谔之节;遇乱世,又无康济之才耽禄嗜利,略不知愧,正孔子所谓鄙夫可与事君者,而曰慕伯玉之为人,不亦缪乎?郭舒争缪坦事,引尧舜以谏王轨,且曰:「晏子称君曰可,臣献其否以成其可。」是以敦为君而己为臣也。然则,舒之罪岂在钱凤、沈充之下乎?况舒先事王澄,澄为敦所杀,舒纵不能为澄报仇,洁身而去可也。今乃俯首以事之,亦已甚矣。史氏赞其忠亮,乌在其为忠亮哉!   《北史.王轨传》言,轨被祸,虽其自致,然亦为贺若弼所陷。吾读史而悲之,使轨谨足以防奸,谦足以下人,密其口语而不泄,竭忠少主而不倦,则祸曷从而至哉?戴溪氏称人之保全功名,以其能谦谨也。然则,谦谨二字,其为将之要也与。唐李太白《蜀道难》一篇,或以为为章仇、兼琼而作,或以为为房瑄、杜甫而作。萧氏尽废旧说,以为因玄宗幸蜀而作。以今考之,皆无证据。且其「问君西游何当还」等句轻忽,而尔汝之称,尤非人臣所当施于君上。盖白之天才绝人,是乐府诸题各效一篇,以寓其伤今怀古之情,《蜀道难》亦其中之一耳。初非有讽,有为如说者之云也。   唐杜子美之寓居同谷,七歌注谓其风骚之极致不在屈原下。予读之,信然。然而,朱子不取之以续骚者,其病在「长安卿相多少年,富贵应须致身早」之言,有几于不知命者欤。   柳子厚憎王孙文,晁氏叙之曰:「《离骚》以龙蛇鸾凤托君子,以恶臭物指谗佞,而宗元仿之。」今详其词意,盖言君子之作忠效劳如此,而群小之妨贤蠹国如彼,其是非善恶如猿之与猕猴,不难辩也。人君曷为不斥远小人以杜其奸,曷为不亲用君子以展其才,其言似矣。然则,子厚之贬谪,亦君子之过乎?苏子赡论贾生有曰:「非汉文之不能用生,生之不能用汉文也。」吾于柳亦云。《非国语》词简旨微,其中小有差失,然非深于理者不能分别也。如屈到嗜芰之说,苏子瞻亦尝辩之,而苏说亦未尽也。盖柳意主于孝亲,而苏则重在忠国,各举一偏言也。虞盘乃曰:「《国语》诚可非,而柳子之言亦非也。」乃着《非〈非国语〉》而辩斥之,则过矣。朱子尝言:「《非国语》辩得皆是,不知虞何所据而非之也?惜不得其书而详考之。子厚不信羵羊之说,盖以其性在怪妄也。而复自述谪龙城之说,何欤?铙歌鼓吹曲,自汉魏而下,惟柳作为首。浦阳吴氏作《楚汉正声》,取其所作辞赋系于司马相如、杨雄诸赋之后,而他作不预焉,其意从可知矣。谢皋羽,宋末遗老,而其作辞隐指远,中含黍离歼露之悲,非俗眼所能识也。宋太史宋曲沈奥典雅,极力模仿,犹瞠乎柳之后。至于刚陈琏之作,造制益工,其去柳、谢益远矣。《钴姆潭西小丘记》一篇,言新理畅,状物如画,今因其语而释之,如曰:枕席而卧,则清冷之状与目谋,视不壅也;瀯瀯之声与耳谋,听不杂也;悠然而虚者,与神谋,神虚故能通也;渊然而静者与心谋,心静故能应也。所谓君子必有游息之物,高明之具,使之清宁平夷,澈虑滞志,无所容其入者,如此。   韩退之尝欲作唐之一经,垂之于无穷,诛奸谀于既死,发潜德之幽光。及后,《与刘秀才书》论史事则云惧刑祸不敢为其言,自相南北。或者疑之,盖畏刑祸乃韩公之本心,其言述史以褒善贬恶,则一时有激而云也。柳子厚遗书讽之,辞虽婉而意则实严矣。   白乐天《长恨歌》备述明皇杨妃之始末,虽史传亦无以加焉。盖指其覆毕托为声诗,以讽时君而垂戒来世尔。《易》曰:「冶容诲淫。」《左传》叔向之母曰:「夫有尤物,足以移人。」书有内作色荒之戒诗,言褒姒灭周之祸,唐室之不兢岂不亦由是哉?但其辞语迫切浅近,发扬太过,有失为尊者讳之义也。不然,则国风于姜氏、齐侯之事,曷为讳之乎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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