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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32-正统道藏洞神部玉诀类-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-宋-林希逸

  人自生至終,大化有四:嬰孩也,少壯也,老耄也,死亡也。其在嬰孩,氣專志一,和之至也,物不傷焉,德莫加焉;其在少壯,則血氣飄溢,欲慮充起,物所攻焉,德故衰焉;其在老耄,則欲慮柔焉,體將休焉,物莫先焉,雖未及嬰孩之全,方於少壯,間矣;其在死亡也,則之於息焉,反其極矣。   血氣未定,方剛既衰,聖人分作三截,今此分作四段。《莊子》曰:大塊載我以形,勞我以生,逸我以老,息我以死。亦分作四截。嬰孩之和老子形容至矣,血氣飄溢,即聖人所謂方剛也。欲慮充起,即勞生之事也。欲富欲貴,欲也。思前算後,慮也。充盛也,起不可遏也,外物攻其心,則嬰孩之時所謂和德者衰矣。既老,則欲慮雖有而不能自強,莊子謂之逸以老,此謂體將休,意同而辭異爾。物莫先者,言不能與物争先。自然放退,雖未及嬰孩與物無傷之時,而比之少壯為物所攻之日則有間矣。至於形氣既盡,反而歸其所,即莊所謂息我以死也。極者,太極之極也,前所謂形變之始也。   孔子遊於太山,見榮啟期行乎郕之野,鹿裘帶索,鼓琴而歌。孔子問曰:先生所以樂,何也?對曰:吾樂甚多:天生萬物,唯人為貴,而吾得為人,是一樂也;男女之別,男尊女卑,故以男為貴,吾既得為男矣,是二樂也;人生有不見日月、不免褪褓者,吾既已行年九十矣,是三樂也。貧者士之常也,死者人之終也。處常得終,當何憂哉?孔子曰:善乎,能自寬者也。   榮,姓也,啟期,名也。以鹿皮為裘,以索為帶。天地之性,人為貴於物也。人類之中,男貴於女。三樂之說,近人情之論也。此章誨人以貧富死生之理,故如此寓言能自寬者,以其非見道而能推物理以自寬也。杜詩所謂:江上小堂巢翡翠,隴邊高塚外麒麟。細推物理須行樂,何用浮名絆此身。便是此章之意。   林類年且百歲,底春被裘,拾遺穗於故畦,並歌並進。孔子適衛,望之於野,顧謂弟子曰:彼叟可與言者,試往訊之。子貢請行,逆之隴端,面之而嘆曰:先生曾不悔乎,而行歌拾穗?林類行不留歌不輟,子貢叩之不已,乃仰而應曰:吾何悔邪?子貢曰:先生少不勤行,長不競時,老無妻子,死期將至,亦有何樂而拾穗行歌乎?林類笑曰:吾之所以為樂,人皆有之,而反以為憂。少不勤行,長不競時,故能壽若此;老無妻子,死期將至,故能樂若此。子貢曰:壽者人之情,死者人之惡。子以死為樂,何也?林類曰:死之與生,一往一反。故死於是者,安知不生於彼?故吾知其不相若矣,吾又安知營營而求生非惑乎?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?子貢聞之,不喻其意,還以告夫子。夫子曰:吾知其可與言,果然;然彼得之,而不盡者也。   底春,當在春時也。並歌並進,言且行且歌也。少不勤行,言少不學而無聞於人也。長不競時,言其不能争名争利於世也。子貢以此譏之,而林類以為我惟不動行,惟不競時,故有如此之壽。使其勞力勞心以争身外之名利,則將中道夭矣。子貢、林類,寓言而名之也。死之與生,一往一返,言自生而死,猶往之必返。死於是者,安知不生於彼?此便是佛家今生來生、前身後身之說也。吾知其不相若者,言今生安知不勝於來生,後身安知不勝於前身也。今之死不愈昔之生,即《莊子》弱喪不知歸之說。得之而不盡者,言其得死生之理而未盡其妙也。《列子》之書皆尊敬孔子,故其寓言之中多借孔子以為說,不知果出於列子否耶?   子貢倦於學,告仲尼曰:願有所息。仲尼曰:生無所息。子貢曰:然則賜息無所乎?仲尼曰:有焉耳,望其壙,睪如也,宰如也,墳如也,鬲如也,則知所息矣。子貢曰:大哉死乎。君子息焉,小人伏焉。仲尼曰:賜。汝知之矣。人胥知生之樂,未知生之苦;知老之億,未知老之佚;知死之惡,未知死之息也。   倦於學者,學而未得其要。勞心已久,故有厭倦之意。息,止也。吾見其進,未見其止是也。子貢倦於學而求所止之地,夫子乃以生無所息告之。此列子借聖賢之名、因進止之說而明死生之理也。生無所息者,言有形於此,其生必勞。何時可息?必死而後可息也。子貢未曉,故再有息無所之問,而夫子乃以壙墳之事答之。睪宰墳鬲,皆形容其突起之貌。君子以此而自息;小人之心,雖貪戀不已,至此亦不容不伏也。據此一段雖為貪生惡死者設,然今禪家有死心之論,有夭#3死人却活之語,此中又有深意,非徒曰生死而已。   晏子曰:善哉,古之有死也。仁者息焉,不仁者伏焉。死也者,德之徼也。古者謂死人為歸人。夫言死人為歸人,則生人為行人矣。行而不知歸,失家者也。一人失家,一世非之;天下失家、莫知非焉。有人去鄉土、離六親、廢家業,遊於四方而不歸者,何人哉?世必謂之為狂蕩之人矣。又有人鍾賢世、矜巧能、修名譽,誇張於世而不知己者,亦何人哉?世必以為智謀之士。此二者,胥失者也。而世與一不與一,唯聖人知所與,知所去。   仁者,不仁者,即君子、小人之語。徼者,歸也,言德必至於死而後定也,此即反真歸根之意,故舉死生之大以明之。失家,即弱喪之論。鍾,重也。賢,形也。世,生也。三字皆傳聲之訛,只是重形生。重形生者,以身為貴也。世人皆以狂蕩為非,故不與之而反取智謀之士,殊不知智謀亦非也。聖人之去取則以道為主,故曰:知所與知所去。   或謂子列子曰:子奚貴虛?列子曰:虛者無貴也。   貴虛者,以虛為尚也。無貴者,虛之令亦無之,又何貴尚之有?   子列子曰:非其名也,莫知靜,莫如虛。靜也虛也,得其居矣;取也與也,   失其所矣。事之破石為而後有舞仁義者,弗能復也。   非其名者,言有名即非也。《老子》曰:可名,非常名是也。曰虛曰靜,則無迹矣,亦無名矣。無名無迹,則得其所居;纔有取與分別,則失其所居矣。大道破碎,而後有仁義之名。破石為者,破碎也,言今世之士至於破碎大道而以七義為舞弄,則真淳質樸之風不可得而復反矣。舞仁義,如今人所謂舞文弄法也。   粥熊曰;運轉亡已,天地密移,疇覺之哉?故物損於彼者盈於此,成於此者虧於彼。損盈成虧,隨世隨死。往來相接,間不可省,疇覺之哉?凡一氣不頓進,一形不頓虧,亦不覺其成,不覺其虧。亦如人自世至老,貌色智態,亡日不異;皮膚爪,髮隨世隨落,非嬰孩時有停而不易也。間不可覺,俟至後知。   粥熊,借古賢人之名也。天地之間,運轉無已。天一日行一周,地有四游升條,無一息之停,似人居其間而不自覺,譬如身在舟中,舟行人不知也。天地之轉移,誰得而覺之?密者,言其不可見。物之有損有盈,有成有虧,亦密行於天地之間而人不覺。死生之往來,循環相接而不已,無間隙之可省見。川閱水以成,川水滔滔而長逝#4,世閱人以成,世人冉冉以行暮,人何世而不新?世何人而能故?正是此意。隨世,即隨生也。寒暑往來以漸而進,故曰:一氣不頓進。高岸為谷,深谷為陵,下至一物一器之微,亦漸漸而虧損,故曰:一形不頓虧。惟其不頓,故人亦不覺。不頓者,不驟也。人之自少至老亦然,亦無間隙之可見,必時至而後知,故曰:間不可覺,俟至後知。態,體態也。智,意見也。   杞國有人憂天地崩墜,身亡所寄,廢寢食者。又有憂彼之所憂者,因往曉之,曰:天,積氣耳,亡處亡氣。若屈伸呼吸,終日在天中行止,奈何憂崩墜乎?其人曰:天果積氣,日月星宿,不當墜邪?曉之者曰:日月星宿,亦積氣中之有光耀者,只使墜,亦不能有所中傷。其人曰:奈地壞何?曉者曰:地積塊耳,充塞四虛,亡處亡塊,若躇步跐蹈,終日在地上行止,奈何憂其壞?其人舍然大喜。曉之者亦舍然大喜。長廬子聞而笑之曰:虹霓也,雲霧也,風雨也,四時也,此積氣之成乎天者也;山嶽也,河海也,金石也,水火也,此積形之成乎地者也。知積氣也,知積塊也,奚謂不壞?夫天地,空中之一細物,有中之最巨者,難終難窮,此固然矣;難測難識,此固然矣。憂其壞者,誠為大遠;言其不壞者,亦為未是。天地不得不壞,則會歸於壞。遇其壞時,奚為不憂哉?子列子聞而笑曰:言天地壞者亦謬,言天地不壞者亦謬。壞與不壞,吾所不能知也。雖然,彼一也,此一也。故生不知死,死不知生;來不知去,去不知來。壞與不壞,吾何容心哉?   屈伸呼吸,與天中之氣相應,則人亦積氣中之自然者也。日月星宿之光,亦自此氣而出。只使,猶曰但使也,政使也。四虛,四方太虛之外也。躇步,躊蹰也。跐蹈,踐蹈也。此言除太虛之外,其內皆為積塊也。奚謂不壞者,言積則又散,安得不壞?此段之意,蓋謂天本積氣,地本積塊,必有壞時。故設為此語以形容之。《易》曰:乾坤毀,則無以見道。聖人亦有此意,但不言耳。太虛之中,无形无極,天地之在其間,亦細物耳,但以人之所見有物者而觀之,則為有中之最巨。此兩句亦好。難終難窮,難測難識者,言人不可得而知也。末後一轉,却曰:來不知去,去不知來,蓋以學道之人不當容心於有無去來也。今之禪家却出於此。後面一轉。   舜問乎烝曰:道可得而有乎?曰:汝身非汝有也,汝何得有夫道。舜曰:吾身非吾有,孰有之哉?曰:是天地之委形也。生非汝有,是天地之委和也。性命非汝有,是天地之委順也。孫子非汝有,是天地之委蛻也。故行不知所往,處不知所持,食不知所以。天地強陽,氣也,又胡可得而有邪?   委,聚也。四大假合而為此身,故曰委形。陰陽成和而萬物生,故曰生者委和也。順理也,性命在我,即造化之理,故曰委順。人世相代如蟬蛻然,故曰子孫委蛻也。不知所持,無執著處也。強陽氣,即生氣也。動者為陽,人之行處飲食,皆此氣之動為之,皆非我有也。圓覺,所謂今者妄,身當在何處?便是此意。此段與《莊子□知北遊》篇同。但烝字《莊子》作丞是也,此必傳寫之誤。然謂之丞者,亦寓言之名。   齊之國氏大富,宋之向氏大貧。自宋之齊,請其術。國氏告之曰:吾善為盜。始吾為盜也,一年而給,二年而足,三年大穰。自此以往,施及州閭。向氏大喜,喻其為盜之言,而不喻其為盜之道,遂踰垣鑿室,手目所及,亡不探也。未及時,以臟獲罪,沒其先居之財。向氏以國氏之謬己也,往而怨之。國氏曰:若為盜若何?向氏言其狀。國氏曰:嘻,若失為盜之道至此乎?今將告若矣。吾聞天有時,地有利。吾盜天地之時利,雲雨之滂潤,山澤之產育,以生吾禾,殖吾稼,築吾垣,建吾舍。陸盜禽獸,水盜魚鼈,亡非盜也。夫禾稼、土木、禽獸、魚鼈,皆天之所生,豈吾之所有?然吾盜天而無殃。夫金玉珍寶,穀帛財貨,人之所聚,豈天之所與?若盜之而獲罪,孰怨哉?向氏大惑,以為國氏之重罔已也,遇東郭先生問焉。東郭先生曰:若一身庸非盜乎?盜陰陽之和以成若生,載若形;況外物而非盜哉?誠然,天地萬物不相離也,仞而有之,皆惑也。國氏之盜,公道也,故亡殃;若之盜,私心也,故得罪,有公私者,亦盜也;亡公私者,亦盜也;公公私私,天地之德。知天地之德者,孰為盜耶?孰為不盜耶?   未及時者,未能數時也。先居,先世所居積者也。謬己,欺己也。往而怨之,往見之而出怨言也。時利,天時地利也。滂潤,浸潤也。禾稼、土木、禽獸、魚鼈、皆天所生在外者也,一身之陰陽,亦豈我有?此亦天地為之也。誠者,信然也。天地萬物不相離者,物物皆出於天地,無一物可離於天地也。仞與認同,認以為已有者,愚惑之見也。此章之意,蓋言人在天地之間,皆盜竊天地之所有以為其生,故如此形容,所以為異端之學。天時地利以至禽獸魚鼈,皆天地之所有,人盜而用之。聖人則曰:用天之道,分地之利。《列子》却如此鼓舞其言。柳子厚《天說》之喻,亦原於此。末後一轉,亦與前段同。公道,人人所同者也;私道,非人所同也。在人之論則有公私,在天地之德則無公私。公者自公,亦天地為之也;私者自私,亦天地為之也。以天地之德觀之,則盜與不盜皆為有心者也。此意蓋謂善善惡惡若出於有心,則善亦為惡矣。《老子》曰:天下皆知美之為美,斯惡已。正是此意,比等處,似非《列子》本書。   沖虛至德真經鬳齋義卷之一竟   #1 再:明本作『載』   #2 獸:明本作『山』。   #3 夭:原作『大』據明本改。   #4 長逝:明本作『日度』。   沖虛至德真經鬳齋口義卷之二   鬳齋林希逸   黃帝第二   黃帝即位十有五年,喜天下戴己,養正命,娛耳目,供鼻口,焦然肌色皯居按切黣,昏然五情爽惑。又十有五年,憂天下之不治,竭聰明,進智力,營百姓,焦然肌色皯黣眉回切,昏然五情爽惑。黃帝乃喟然讚曰:朕之過淫矣。養一己其患如此,治萬物其患如此。於是放萬機,舍官寢,去直侍,徹鍾懸,减厨膳,退而間居大庭之館,齋心服形,三月不親政事。晝寢而夢,遊於華胥氏之國。華胥氏之國在弇州之西,台州之北,不知斯齊國幾千萬里;蓋非舟車足力之所及,神游而已。其國無帥長,自然而已。其民無嗜慾,自然而已。不知樂生,不知惡死,故無夭殤;不知親己,不知疏物,故無愛僧;不知背逆,不知向順,故無利害;都無所愛惜,無所畏忌。入水不溺,入火不熱。斫撻無傷痛,指擿無痟音簫癢。乘空如履實,寢虛若處林。雲霧不硋與礙同其視,雷霆不亂其聽,美惡不滑其心,山谷不躓其步,神行而已。黃帝既寤,怡然自得,召天老、力牧、太山稽,告之曰:朕閒居三月,齋心服形,思有以養身治物之道,弗獲其術。疲而睡,所夢若此。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。朕知之矣,朕得之矣,而不能以告若矣。又二十有八年,天下大治,幾若華胥氏之國,而帝登假。百姓號之,二百餘年不輟。   此言華胥之國亦與《莊子□山木》篇建德之國其意一同。蓋言黃帝之治天下,始於有心而終至於無心,始於有為而終至於無為也。正命,性命也,以性為正,音之訛也。肌色焦然,言其皴黑而瘦也。昏然,言其五情爽亂,迷惑而昏也。五情,喜怒哀樂欲也。讚,合作嘆。淫矣者,言其已甚如水之浸淫然,注家以淫當作深。直侍者,使令之人也。懸,鍾架也。大庭,猶大內也。服形,猶今人言服氣也。《淮南》云:正西曰弇州,西北曰台州。此言九州之外,猶佛言西渠泥南閻浮也。斯,離也。齊國,中州也。斯齊國,言去中州千萬里也。自然,無心也。無向背逆順,言其心無取舍也。入水不溺,入火不熱,無入而不自得也。斫撻無傷痛,指擿無痟癢,言其雖有形猶無形也。硋與礙同。神行者,其行無迹也。天老、力牧、泰山稽,黃帝三臣名也。登假者,猶言登遐也。假,當作遐。《莊子》中多有此意。以此列子比莊子,人謂勝之,恐亦未然。  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,山上有神人焉,吸風飲露,不食五穀;心如淵泉,形如處女;不偎不愛,仙聖為之臣;不畏不怒,原慤為之使,不施不惠,而物自足;不聚不斂,而己無愆。陰陽常調,日月常明,四時常若,風雨常均,字育常時,年穀常豐。而土無札傷,人無夭惡,物無疵癘,鬼無靈響焉。   此段之語,多與《莊子》同其意,只形容無為之治而已。心如淵泉者,言如止水也。不偎,不偎曲也,與不愛同。不畏不怒,言其和也。不施不惠,無所與也。不聚不斂,無所取也。物既自足,而我無所愆。愆,欠闕也。字育,禽獸生育也。札傷,疾瘧也。物無疵癘,無疾痛也。鬼無靈響,言無妖異也。靈怪影響,皆鬼之妖也。與《莊子□逍遙游》篇同。   列子師老商氏,友伯高子,進二子之道,乘風而歸。尹生聞之,從列子居,數月不省舍。因間請蘄其術者,十反而十不告,尹生懟而請辭,列子又不命。尹生退。數月,意不已,又往從之。列子曰:女何去來之頻?尹生曰:曩章戴有請於子,子不我告,固有憾於子。今復脫#1然,是以又來。列子曰:曩吾以汝為達,今汝之鄙至此乎?姬,將告女所學於夫子者矣。自吾之事夫子友若人也,三年之後,心不敢念是非,口不敢言利害,始得夫子一盻而已。五年之後,心庚念是非,口庚言利害,夫子始一解顏而笑,七年之後,從心之所念,庚無是非;從口之所言,庚無利害,夫子始一引吾並席而坐。九年之後,橫心之所念,橫口之所言,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歟,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歟;亦不知夫子之為我師,若人之為我友;內外進矣。而後眼如耳,耳如鼻,鼻如口,無不同也。心凝形釋,骨肉都融;不覺形之所倚,足之所履,隨風東西,猶木葉榦殼,竟不知風乘我邪?我乘風乎?今女居先生之門,曾未浹時,而懟憾者再三,汝之片體將氣所不受,汝之一#2節將地所不載。履虛乘風,其可幾乎?尹生甚怍,屏息良久,不敢復言。   不省舍,言不歸宿也。懟,怨恨也。以十請而不告,欲辭歸也。不命之退,聽其自去也。又往從之,去而復來也。章戴,尹生之名也。姬音居,聲之訛也。夫子,指老商是也。若人,指伯高子也。三年,而心無是非之念,口無是非之言者,以靜默自守,恐自動也。庚者,更也,向也。去是非利害之念,絕是非利害之言,今復有之,而此心已定,無不出於正也。從,聽從也,所念所言,皆聽其自然,而無容心於是非利害之間,是心與理一無復决擇也。橫,縱也,縱心所念,不涉思惟也。縱口所言,橫說竪說皆可也。放縱自由,不復知有是非利害,則心與理化而忘之矣。此四節,正學道工夫次第也。在內既與理化,則動容周旋之間亦與俱化,故曰內外俱進矣。至如眼、耳、鼻、口,無不同者,此化而忘之之時也。釋氏謂之六用一源,亦是此意也。幹,身也。幹殼,即蟬身之殼也。木葉幹殼,言不知有其身也,忘其身而後可以乘風也。汝之懟憾如   此,是身心之累未忘,則片體一節天地且不能受載,況渾身乎?此章蓋言其御風之學必至於視身如無而後可也。此非虛言,唯學道者方知此語之為實也。   列子問關尹曰:至人濳行不空,蹈火不熱,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。請問何以至於此?關尹曰:是純氣之守也,非智巧果敢之列。姬,魚語女。凡有貌像聲色者,皆物也,物與物何以相遠也?夫奚足以至乎先?是色而已。則物之造乎不形,而止乎無所化。夫得是而窮之者,焉得而正焉?彼將處乎不深之度,而藏乎無端之紀,游乎萬物之所終始。一其性,養其炁,含其德,以通乎物之所造。夫若是者,其天守全,其神無郤,物奚自入焉?   關尹,名喜,見老子者。此非師友相傳之言,則是借其名以為說。關尹子自有書,雖其書為後人所雜,而中間絕到之語非諸子所及也。濳行不空,言行於空中如實地也。萬物之上,言其高也。純氣之守,今養生之學者亦如之,守以無心則可,非智巧所及,非果敢之勇所能也。《莊子□達生》篇亦有此語。此是其一宗學問相傳之語,却是一件大條貫。姬,居也;魚,吾也,音之訛也。像貌聲色,有形之物也。若皆囿於有形之間,則何以相遠?惟無心則超乎萬物之上也。先者,造化之始也。奚足以至乎先,言囿於有形則不足以知造化之始也。前言貌像聲色,此只言是色而已。四字之中只掇一字,文法也。不形者,未見氣之先也。無所化者,造化未萌之始也。造者,物之所自出也。止者,在也。若未知不形無所化之妙,但以得於物者而窮之,焉得為至到之見乎?正者,極至之謂也。不深之度,謂只在面前,至淺近而人不見也。無端,無始也。度,法也。紀,統也。言此即目前之法而却不知所始也,藏隱而不知也,如夫子以我為隱也。萬物之終始,物之所造,皆造化也。一其性,養其氣,含其德,只是純一靜定而已。以理言則為性,以生言則為氣,以得之於己者則為德。其天守全,言其純一者不汨也。無退郤者,定也。純一而定,則外物皆不得以動之。故曰:物奚自入焉?   夫醉者之墜於車也,雖疾不死。骨節與人同,而犯害與人異,其神全也。乘亦弗知也,墜亦弗知也。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,是故遻物而不慴。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,而況得全於天乎?聖人藏於天,故物莫之能傷也。   此數語與《莊子》同。犯害,即墜也。乘車之時與墜車之時皆醉而不知,無所恐懼,故其神全。惟其神全,雖有所傷而病,亦不至死。遻物,不為物所迕也。不慴,不懼也。藏於天,無心而忘己也。故以此喻之。此數語極為精密。   列禦寇為伯昏無人射,引之盈貫,措盃水其肘上,發之,鏑矢復沓,方矢復寓,當是時也,猶象人也。伯昏無人曰:是射之射,非不射之射也。當與汝登高山,履危石,臨百仞之淵,若能射乎?於是無人遂登高山,履危石,臨百仞之淵,背逡巡,足二分垂在外,揖禦寇而進之。禦寇伏地,汗流至踵。伯昏無人曰;夫至人者,上闚青天,下濳黃泉,揮斥八極,神氣不變。今汝休然有恂目之志,爾於中也殆矣夫。   此段與《莊子□田子方》篇全同。引之盈貫,開弓而至滿也。前手直而持平,可以致一盃水於其肘上,言定也。發,射也。適,去也。沓,重也,又也。矢方去而矢又在弦上。沓於弦上者,纔去而方來之,矢又寓於弦上矣。此言一箭接一箭,如此其神速也。象人,木偶人也。背逡巡者,言面向高山,背臨深淵,退而未已之意,故曰逡巡。三分其足,一半在岸,二分垂於虛處,可謂危之至,而伯昏能之者,即所謂純氣之守也。履地而射,射之常也,故曰:非不射之射也。神能守一,則雖上闚青天,下至黃泉,揮斥乎八極,其心亦無所變動。若於險夷境界休,猶然而恂其目,則是未知至人之學也。以此為射而欲求中的之精義,亦難矣。故曰:爾於中也殆矣哉。怵,懼也。徇,動也。恂目,動目也。殆,難之意也。   范氏有子曰子華,善養私名,舉國服之;有寵於晋君,不仕而居三卿之右。目所偏視,晋國爵之;口所偏肥,晋國黜之。遊其庭者俾於朝。子華使其俠客以智鄙相攻,強弱相浚。雖傷破於前,不用介意。終日夜以此為戲樂,國殆成俗。禾生、子伯,范氏之上客,出行,經坰外,宿於田更商丘開之舍。中夜,禾生、子伯二人相與言子華之名勢,能使存者亡,亡者存;富者貧,貧者富。商丘開先窘於飢寒,濳於牖北聽之。因假糧荷畚之子華之門。子華之門徒皆世族也。縞衣乘軒,緩步闊視。顧見商丘開年老力弱,面目薰黑,衣冠不檢,莫不眲仍吏反。之既而狎侮欺詒,攩止兩反扌必必結反挨倚海反抌勇主反,亡所不為。商丘開常無慍容,而諸客之技單,憊於戲笑。遂與商丘開俱乘高臺,於眾中漫言曰:有能自投下者賞百金。眾皆競應。商丘開以為信然,遂先投下,形若飛鳥,揚於地,骨几骨無石為。范氏之黨以為偶然,未詎怪也。因復指河曲之淫隈曰:彼中有寶珠,泳可得也。商丘開復從而泳之。既出,果得珠焉。眾昉同疑。子華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。俄而范氏之藏大火。子華曰:若能入火取錦者,從所得多少賞若。商丘開往無難色,入火往還,埃不漫,身不焦。范氏之黨以為有道,乃共謝之曰: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誕子,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。子其愚我也,子其聾我也,子其盲我也。敢問其道。商丘開曰:吾亡道。雖吾之心,亦不知所以。雖然,有一於此,試與子言之。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,聞譽范氏之勢,能使存者亡,亡者存;富者貧,貧者富,吾誠之無二心,故不遠而來。及來,以子黨之言皆實也,唯恐誠之之不至,行之之不及,不知形體之所措,利害之所存也,心一而#3物亡迕者,如斯而已。今昉知子黨之誕我,我內藏猜慮,外矜觀聽,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,怛然內熱。惕然震悸矣。水火豈復可近哉?自此之後,范氏門徒路遇乞兒馬醫,弗敢辱也,必下車而揖之。宰我聞之,以告仲尼。仲尼曰:汝弗知乎?夫至信之人,可以感物也,動天地,感鬼神,橫六合,而無逆者,豈但履危險,入水火而已哉?商丘開信偽物猶不逆,況彼我皆誠哉?小子識之。   此段形容箇誠字極精切,看得此意盡,則可以學道。私名,私亻業也,浙江人謂之私身是也。口所偏肥,言惡而咀嚙之,晋國視其好惡而升黜其人。智鄙,智愚也。傷破,争競有所傷損也。一國之人,當時以此成俗。禾生、子伯、二客名也。坰外,野外也。田更,野老也。三老、五更,皆老者之稱。衣冠不檢,言其破碎不整也。眲,輕視之意。攩、扌必、挨、抌四字,皆戲侮而推打之也。單憊,言戲侮之力罷盡也。漫,言等閑說也。骯骨無石為,無所毀傷也。淫隈,水盤渦處也。昉,始也。始令其同客衣帛食肉也。埃不漫,烟埃不能眯迷之也。吾誠之無二心,言信而不疑也。不知形體之所措,忘其身也。不知利害之所存,不知世之有患害也。其心既一,則物無迕於己者。今既知子黨之言為欺誕,則內之疑慮已生,外之觀聽已惑。回思前日之蹈水火,幸而不焦溺爾。此意蓋言心纔盡,則利害禍福皆不足以動之,有一毫計慮之思,則難矣。禪家有滲漏三字極佳。乞兄馬醫,其心苟誠,皆可學道,所以見之必下車也。此亦《圓覺經》不輕初學之意。至信,即至誠也。信偽,謂信人之偽言以為誠猶且若此,而況真誠者乎?   周宣王之牧正有役人梁鴦者,能養野禽獸,委食於園庭之內,雖虎狼鵰鶚之類,無不柔馴者。雌雄在前,孳尾成群,異類雜居,不相搏噬也。王慮其術終於其身,令毛丘園傳之。粱鴦曰:鴦,賤役也,何術以告爾?懼王之謂隱於爾也,且一言我養虎之法。凡順之則喜,逆之則怒,此有血氣者之性也。然喜怒豈妄發哉?皆逆之所犯也。夫食虎者,不敢以生物與之,為其殺之之怒也;不敢以全物與之,為其碎之之怒也。時其饑飽,達其怒心,虎之與人異類,而媚養己者,順也;故其殺之,逆也。然則吾豈敢逆之使怒哉?亦不順之使喜也。夫喜之復也必怒,怒之復也常喜,皆不中也。今吾心無逆順者也,則鳥獸之視吾,猶其儕也。故遊吾園者,不思高林曠澤;寢吾庭者,不願深山幽谷,理使然也。   牧正,掌牧之官也。役人,其使令者也。慮其術不傳,使之教毛丘園也。不言養他獸而言養虎者,舉其大者也。不敢以生物全物與之,恐其怒心之萌也。虎雖與人異類,而食養之者莫不媚愛之,以其能順其性也。此數語與《莊子□人間世》篇同。吾豈逆之使怒,亦不順之使喜。喜之復也必怒,怒之復也常喜。此數語形容得人情物理極精。不中者,言皆不中理也。心無逆順,即無心也。無心則能與物相忘,此意蓋不過發明無心之理,極是一段好說話。   顏回問乎仲尼曰:吾嘗濟乎觴深之淵矣,津人操舟若神。吾問焉,曰:操舟可學邪?曰可,能游者可教也,善游者數能,乃若夫沒人,則未嘗見舟而謖操之者也。吾問焉,而不告。敢問何謂也?仲尼曰:言醫,吾與若玩其文久矣,而未達其實,而固且道與?能游者可教也,輕水也;善游者之數能也,忘水也。乃若夫沒人之未嘗見舟也而謖操之也,彼視淵若陵,視舟之覆猶其車却也。覆却萬物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,惡往而不暇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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